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梦的解析 作者:弗洛伊德 内容简介 通过对梦的剖析,提出潜意识与俄狄浦斯情结等重要概念,标志着精神分析体系的正式建立。深刻影响了人类看待自我和世界的方式,与《天体运行论》《物种起源》并称思想史上三大里程碑。无法回避的基石巨著。 编者的话 将经典学术名著全新通俗化编译的《西方经典悦读》经过精心准备终于面世了。对这套丛书在尊重和保持原作权威、经典的基础上进行通俗化的编译,目的是减少阅读障碍,使读者在享受轻松阅读的同时,对西方历史文化有所了解。 说起来很有意思,策划这样一套大型普及型丛书,源于一次常规的新编辑培训。其间有老编辑教育新人,要想成为一名合格的编辑,涉猎一定要广,多读书至关重要。大家很自然地谈起应该读什么书,于是亚里士多德、孟德斯鸠、休谟、卢梭、黑格尔、达尔文、马克思、爱因斯坦等一批对人类影响深远的人文社会科学、自然科学大师的名字及其相关著作被提了出来。但接下来的即兴调查却让人大吃一惊!在座的新老编辑近三十人,无论从学历还是所从事的职业看,都应该属于博览群书的人,但通读过《政治学》、《战争论》、《相对论》的竟然没有;读过《人性论》、《法哲学原理》、《资本论》的仅有一人;读过《社会契约论》、《物种起源》、《国富论》的也只有两人……由此看来,对这些名家名著我们几乎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详,阅者寥寥,令人汗颜。 为什么从中学到大学都耳熟能详的这么多传世经典学术名著,我们居然都没有拿起来读一读,真值得好好反思一下。 于是我们就此进行了简单的问卷调查,结果可想而知,上面提到的这些西方经典学术名著,读者阅读率低得惊人。令人欣慰的是,同样的调查也表明,相当多的人从中学时代开始就非常想读这些“人人皆知”但“人人皆未读过”的西方学术经典。之所以一直没有读过,与这些经典著作艰涩难懂或篇幅太长有很大关系。作为普通读者,大家只是想从整体上去了解这些学术名著,而并不需要深入研究。所以,几千年上百年的历史跨度、不同时期的艰深译文、动辄几十万上百万字的鸿篇巨制……都成为挡在学术名著与普通读者之间的鸿沟,是阻碍经典学术名著从“人人皆知”到“人人皆读”转变的关键! 要实现这种转变,让经典学术名著通俗易懂、变繁为简最重要。换言之,就是要让尽可能多的人对这些经典学术著作想读、能读、爱读。虽然现在我国的出版事业极其繁荣,然而多数学术经典名著至今却尚未有通俗普及本,这不能不说是一件憾事。历史上,康德曾不得不作《未来形而上学导论》,以相对通俗的表述推广普及其《纯粹理性批判》;休谟更不得不作《人类理智研究》,乃至尝试亲自撰写《〈人性论〉摘要》,以补救其艰深的《人性论》出版时所遭到的冷遇。 鉴于此,我们在广泛征求有关专家学者意见的基础上,精选出几十部西方经典学术名著,组织一批学有专长的青年学者,进行全新的编译,推出了这套《西方经典悦读》,希望普通读者也能来共同领略经典名著的思想精髓,从而达到丰富知识和充实、提升自我的目的。 出于这个目的,在内容上,我们一方面将一些大部头经典做了瘦身,力求这个版本能化繁为简,提炼出原著精华;另一方面也对一些文字量虽不多,但因时代久远或表述拗口的知名精短著作进行了语言通俗化的梳理。同时在封面、版式设计上,我们也尝试改变传统学术著作的固有风格,力求简洁清新,从而更方便各类读者轻松、快速地阅读。对于没有能力也没有时间“啃”原著的读者来说,希望这套《西方经典悦读》有“替代”原著的作用,能满足大致了解原著的基本需要;同时,我们也希望这套丛书能够引发大家对西方经典的阅读兴趣,并随着年龄及阅读能力的提高,为最终阅读原著起到引导入门的作用。 当然,要实现这样的出版初衷难度很大。目前对国内外文学作品的简写或改编的尝试较多,有些也较为成功,而对于人文社会科学乃至自然科学学术名著的简写或改编的尝试则比较少,像我们这样成规模重新编译改写的更是很少见到。 有些朋友质疑我们将经典通俗化的意义,认为原著难懂可以去看解读文章啊。我们以为,尽管有些经典名著可能不乏有解说性的文本,但这毕竟只是解说,而且还是解说者的“一家之言”,既无法让读者看到作品的原有概貌,也无法让读者领略到作品原有的内涵和韵味。所以,能够通俗展现经典学术著作的原汁原味必要且重要。 大师们的学术著作所表达的很多观点在今天看来似乎顺理成章,但在当时都是超前的思想火花,所以对这些先进思想的表述,不可能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就达到通俗易懂、传播普及的水平。正是经过时间长河的积淀和考验,通过现代人自身的理解,才能将其更好地诠释出来。 文化只有传播与借鉴才能彰显其价值。近一个时期以来,对中国古代传统文化的开掘与推广非常引人注目,并催涨起学习传统文化的热潮。在这样一个背景下,我们也希望西方的先进文化思想能够引起大家关注。与“世界接轨”的口号喊了很久,而人们的理解似乎还停留在只要采用一些西方的技术和方法就是与世界接轨的层面上。殊不知,我们今天所见到的西方文明,无不有其历史、文化的根源,是诸多西方思想家、科学家对社会、对自然长期思考的结果。如果仅从其外部现象或技术角度进行模仿,是难以深入了解西方之所以先进的深层内涵的。所以我们要想真正做到“与世界接轨”,首先就应该“让思想先行”。《西方经典悦读》丛书就是本着这样的理念,对西方经典文化进行推广普及,希望能让更多的读者分享到人类思想的硕果。 我们和众多专家学者一起,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终于迎来了丛书面世的一天。我们不敢奢望像康德和休谟自己改写其著作那样使这个通俗普及本也成为经典,但我们确实希望这套丛书能够使广大读者对经典不再望而生畏,真正实现对学术经典的轻松“悦”读。 最后,我们还是想说,编译毕竟不能替代原著。希望阅读完这套丛书后,有更多的读者有兴趣和勇气,并且满怀敬意地去研读经典原著,更为直接地感受和领略大师的思路历程。 导读 弗洛伊德是谁? 有这样一个说法:如果在街上随便拉住一位外国朋友,要求他报个中国菜名出来,对方十有八九会随口说出“宫保鸡丁”的字眼。同样的道理,每当人们谈论心理学时,总会毫不犹豫地道出一个人的名字:“弗洛伊德……” 那么,弗洛伊德是谁? 美国的《图书》杂志曾经这样评价他:“如果没有弗洛伊德,20世纪的面貌可能大为不同,我们对自己内心世界的了解可能仍然少得可怜,而且这个时代最优秀的艺术家也许不会出现。”如果这句话尚不能概括他的尊崇地位,我们不妨想想另外两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卡尔·马克思、阿尔伯特·爱因斯坦。萨特曾经说过,三个犹太人对整个人类的现代思想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很显然,第三个名字就是西格蒙德·弗洛伊德。他对世界的影响由此可见一斑。 第一章 释梦:一项任重道远的科学探索 一 梦与清醒状态的关系 我比较推崇希尔德布朗特所说的:“我认为,即使存在梦经验与生活经验完全隔绝的事例,它们之间仍然存在着最密切的关系……不论梦的结果如何变化莫测,实际上总离不开现实世界。梦中的无上庄严与滑稽结构,其基本材料不是来源于我们亲眼目睹的世界,就是我们清醒思想中的某个组成部分。” 第一章 释梦:一项任重道远的科学探索 二 梦的材料与来源 我们经常记得梦见某个事物,但记不得它是否是在真实生活中体验过的。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情况下,我们很容易相信梦有一种神秘的自生能力。往往在经历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后,我们会恍然大悟:“想起来了,我梦见的是以前发生的一件事情。我已经快把它给忘掉了……”这种发现往往有很大程度的偶然性,颇有些“妙手偶得之”的味道。它提醒我们:梦的内容大部分来自我们的现实经历甚至是童年时期的经历。这个发现非常重要,我们会在本书的第五章详细讨论它。 希尔德布朗特等人还提醒我们:“梦的元素不是源于激动人心的重大事件,也不是昨天注意的重点,而是来自偶尔的细节,或者是近日的无谓琐事,或是遥远的过去经验。” 梦的内容源泉不外乎以下四种: 1.外部(客观的)感觉刺激。这类刺激无处不在,如射入眼内的一道强光、一个能被听到的噪声、具有刺激性的强烈气味、睡眠时因局部露在被子外面而感到寒冷,或在睡眠过程中因姿势的改变而产生的压迫感等。 2.内部(主观的)感觉刺激。它主要来源于清醒时的视觉或听觉,不像客观刺激那样依赖于外部条件;在分析过程中,它又是很难或根本不能被解释的。 3.内部(机体的)躯体刺激。在身体健康时,我们很少知道身体内部器官的信息,但当它们出现问题时,就会使我们产生痛苦的感觉。如心脏病患者的梦,总会出现恐怖和死亡的情景;肺病患者会梦到窒息、拥挤或飞翔;消化系统紊乱的人一般做的梦会和自己喜欢或讨厌的食物有关。 4.纯精神来源的刺激。它是把梦与生活连接起来的一种精神纽带。 第一章 释梦:一项任重道远的科学探索 三 梦的遗忘及心理特征 斯顿培尔认为:许多梦象本身很微弱,或者由于只是一些独特的体验,缺乏条理性,因此很容易被遗忘。他甚至因此怀疑人类能否准确地再现梦见的内容,“觉醒意识很容易不知不觉对梦的记忆进行篡改;我们自以为梦见了各式各样的事情,实际上在梦中并没有发生”。这种现象也给我们的工作带来了很大的烦恼。 梦的材料大多来自于我们的生活经验,但我们同时又感到梦境是非常陌生的。很多研究者认为,梦只是清醒状态下精神活动在较低强度上的延续。在睡眠状态下,心灵的部分官能完全停止活动,其他的官能却仍然正常运行,造成了这种精神活动的低强度现象。心理物理学家费希纳则提出,梦的精神活动可能不同于清醒状态的精神活动。根据施莱迈契尔的说法,后者是以概念形式出现,前者则主要是视觉意象。也就是说,梦用白日梦式的幻觉代替了清醒状态下的思想。 第一章 释梦:一项任重道远的科学探索 四 梦中的道德感、梦的功能 尽管没有人能够肯定自己道德水平的高低,但谁也不能否认自己做过不道德的梦。那么,清醒状态下的道德倾向和感情是否持续到梦境中,而且延伸到何种程度?希尔德布朗特的一段话对我很有启发:“梦中任何动作的原始动机都应该会以某种方式(如愿望、欲望或冲动)通过我们觉醒状态时的心灵。我们必须承认,这种原始冲动并不是梦发明出来的,它不过是复制并且延展了冲动,不过是把我们心中已经发现的片段的历史材料精制成戏剧化形式……就像基督教义所说,‘邪恶的思想来自内心’。我们必须相信,对梦中犯下的罪行至少隐约有一种起码的负罪感。” 有学者认为,由于睡眠的麻痹作用,在梦中出现的精神活动不是完整的。正如赫尔巴特所说:“梦是逐渐的、部分的,同时又是高度不正常的觉醒状态。”诚然,梦象大多是由无关紧要的印象或者清醒状态下没有处理的印象组成。但是,这很容易引发一个争论:梦是否是一种精神过程,或者仅仅是一种躯体过程? 德拉格的发现却提醒我们,白天由于抑制和压制而被储存起来的精神能量,到了夜间就变成了做梦的动机力量。布达赫从实用主义的角度出发,提出“做梦是心灵的一种自然活动,它不受个性能力的局限,不为自我意识所打断,不受自我决断的指引,而是感觉中心的自由运行着的活力”。施尔纳则指出:梦象有象征化的特征。所有这些,都为我的研究提供了新的参考。 第一章 释梦:一项任重道远的科学探索 五 梦与精神疾病的关系 梦与精神疾病之间,存在着临床学和病理学方面的密切关系。有报告指出,妄想性精神病的初次发作往往起源于焦虑的或者恐怖的梦,其中心观念与梦是紧密联系的;轻微的癔症有时会在一个意味深长的梦后突然发作。 在精神疾病恢复的医疗实践中,往往可以发现感官功能在白天表现正常,梦生活中却仍然受到精神病症影响的情况。拉德斯托克指出:“梦与精神错乱的主要特征,在于它们在思想上的怪诞连续和判断上的无能为力。除此之外,还存在时间感缺乏、人格分裂等共同特征……精神错乱这种变态的病理现象,可以视为周期性发生的正常做梦情况的强化。” 毫无疑问,精神科医生们很需要注意梦心理学的发展情况。因为,梦的研究,将很有可能给精神疾病的治疗带来新的提示。 第二章 释梦的方法:精神分析 一 精神分析的思路 “解释”一个梦意味着给梦指派一种“意义”,也就是用切合人类精神活动规则的某种事物来替代梦。与大多数传统的“科学”理论不同,我大胆假定:梦是有意义的(尽管可能只是一种隐意);做梦是为了代替某种其他思想过程,只有正确地揭示出这个替代物,才能够发现梦的隐意。 历史上,有两种方法可以用来“解释”梦。一种是“象征性”的释梦方法:把梦的内容看做一个整体,然后寻求另一种容易理解,而且在某些方面类似的内容来替代原来的内容。举个《圣经》里的例子——法老做了一个梦,梦见七头瘦牛追逐七头肥牛,最后把它们吃掉。约瑟夫解释说:这意味着埃及要有七个连续的荒年,并且要耗掉七个丰年间的盈余。很明显,这很像富有想象力的作家精心构思的故事——梦的伪装与公认的梦的特征完全符合,结构也编造得完全正确。这种解释的成功与否,取决于巧妙的主意和单纯的直觉,需要释梦者有非凡的天赋。说穿了,这种坚信梦的观念关系到未来,并且能预卜未来的生硬的象征法,只是陈旧的“梦的可预言性”观念的残余罢了。 释梦的第二种方法可以称为“译码法”,它把梦视为一种密码术,其中每一个符号都可以按照规定的关键字,翻译成我们熟悉的另一种符号。比如我见了一封信并参加了一次葬礼,通过查“详梦书”可以知道,“信”必须翻译成“麻烦”,“葬礼”则必须译成“订婚”;下一步要做的仅仅是把翻译过来的那些关键字重新组合,然后用这个结果预示未来。 阿尔特米多鲁斯编写的释梦书中,曾经做了一些改良:在此基础上,额外考虑到了做梦者的性格和具体情况。因此,同一种梦的元素对穷人是一种意义,对富人则是另一种意义。译码法的实质在于,解释工作并不针对梦的整体,而是针对梦内容的各个独立部分进行解释。在他们看来,梦像一种复杂的地貌,其中每一块岩石都需要单独的鉴定。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 c o m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这两种方法都不能称之为科学释梦的方法。象征法在应用上有很大的局限性,不能解释所有的梦;译码法则有赖于关键字的有无价值,但我们显然无法保证这种“梦书”的可靠性。但后者先局部后整体的思路很符合梦不连贯、混乱的特征。这提示我们:要从梦的细节入手逐步展开解释。 多年来,我出于一种寻求治疗的目的,致力于阐明强迫性观念等精神病理的结构。约瑟夫·布洛伊尔曾经说过,如果那些被视为病理性症状的结构被解开了,病人的症状自然会随之消失。也就是说,如果在病人的心理生活中追溯到病态观念的致病元素,这种观念就会消失,病人会因此痊愈。受这种思路的启发,同时也考虑到我们以往医疗尝试的失败,我决心遵循这条道路寻找破解的方法。 精神分析要求病人说出脑中发生的某种主题的每一个观念和想法,这自然也包括说出自己的梦。我由此联想到,从一个病态观念,追溯往日记忆中所需要的一系列精神事件中,梦也占有一席之地。因此,可以把梦的本身作为症状对待,通过对梦的解释来达到解除患者症状的治疗目的。 释梦时,我让病人做好两种心理准备:一是增加对自己的精神感受的注意;二是排除平时在脑中筛选思想时所作的批评。为了保证病人能集中注意进行自我观察,他最好能保持宁静,闭上双眼,始终对自己所感知的思想放弃一切批评。因为精神分析疗法的成功,完全依靠病人注意和报告他脑中浮现的一切,杜绝因为觉得某个观念无关紧要或者没有意义而加以压制的情况发生。 我同时注意到,反省和自我观察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心理结构。前者面容紧张,眉头紧皱,要进行更多的精神活动,而后者则表情安详。这两种情况下,病人的注意力都是高度集中,但反省者同时运用了自身的批判官能,对已经感知并进入意识的某些观念加以排斥,不允许它们进入已经敞开的意识;对那些尚未进入意识的观念,则提前进行压制。反之,自我观察者不使用自己的批判官能,让那些平时难以捕捉的观念进入意识中。这样,我们就可以利用这些新鲜材料解释他的病态观念和梦的结构了。 通过精神分析方法释梦,就是要努力建立一种精神状态。这种状态下,精神能量(流动注意力)的分配有些类似于睡前(或催眠)状态。试想,我们入睡时,由于某种思考活动的松弛,“不随意观念”就随之出现了。这种“不随意观念”有时会在清醒状态下出现,比如疲倦状态,但它们随后转变成了视觉意象和听觉意象。但在精神分析情景中,病人有意识地摒弃上述转变,并利用因此剩余的精神能量,追随即时出现的不随意观念。于是,不随意观念就可以转变成随意观念(它可以通过意识进行控制——编译者注),并为跟进的分析打下基础。 当然,这种摒弃批判官能的做法实际上是很难做到的。不随意观念极易表现出强烈的抵抗性,竭力阻止自身的显现。通过长期的治疗实践,我已经能够指导大多数病人做到这一点。当然,具体的精神能量分配情况因病人的情况而稍微有些不同。 尤其需要注意的是,我们在释梦过程中要注意的对象不是梦的整体,而是梦的各个组成部分。如果我询问一个缺乏经验的病人:“你想到了哪些与梦有关的事情?”他肯定会觉得精神世界中一片空虚。但是,如果我把梦分割成片段,他就会告诉我有关每一片段的一系列联想(梦的特殊部分的“背景思想”)。这种方法与译码法有些相似——也是把梦看做一堆精神元素的混合物,进而采用分段式的解释。 第二章 释梦的方法:精神分析 二 典型案例分析 出于保护病人们神经症病史隐私和本书篇幅的考虑,我决定选用自己的一个真实的梦做例子,阐述通过精神分析途径释梦的具体过程。当然,由于个人不愿意暴露自己隐私的观念作祟,我内心深处自然也会有犹豫不决和抵触的情绪。但正如德尔贝夫所说的:“只要自认有助于解决某个难题,每一个心理学家都有责任承认自己的弱点。”我相信自己可以克服这些顾虑。 1895年7月23日—24日的梦 我们正在一个大厅里招待很多客人,艾玛(我的一位女病人,与我的家庭关系很融洽)也在其中。我把她拉到一边,似乎是回答她的来信,并责备她为什么不按我说的做。我对她说:“如果你还没有好转,那就是你咎由自取的。”她回答说:“你知道吗?我的喉咙、胃和肚子有多痛,痛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很吃惊地看着她:她的脸看上去很苍白,而且有点浮肿。我想一定是我忽视了某种生理性疾病。我把她领到窗边,为她检查喉咙,她像一个镶了假牙的女人那样表示拒绝。我想,她可能真的不需要检查——她后来适当地张开嘴,我看到她的喉咙右边有一大块白斑,还有一些大的灰白色斑点附着在像鼻内鼻甲骨一样的卷曲结构上。我赶快叫来了M医生(我们圈子里的权威医生),他重新给她做了一遍检查,并证明情况属实……M医生看上去和平时不一样:他脸色苍白,走路有点跛,他的胡子刮得很干净……我的朋友奥托(我的同事)也站在她旁边,另外一个朋友利奥伯特隔着衣服诊断她的胸部说:“她的胸部左下方有浊音,左肩皮肤上有一块浸润性病变。”(虽然隔着衣服,我俩都注意到了这一点)M医生说:“肯定感染了,但不要紧;即使她发生痢疾,毒物也会排泄出去。”我们都很清楚她是怎么被感染的——不久以前,她因为身体不适,奥托给她打了一针丙基制剂。制剂的名字(丙基—丙酸—三甲胺)印成粗印刷体,我看得很清楚。我想,不应该如此轻率地打那种针,而注射器可能也不干净。 艾玛的癔症性焦虑治疗工作已经基本结束,但还有部分躯体症状尚未消除。当时我对这种病的治愈标准还不是十分清楚,于是向她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但艾玛似乎不大愿意接受这个方案,因此治疗不了了之。某一天,奥托拜访完艾玛后,回来告诉我:“她看起来好些了,但情况似乎并不是非常好,甚至有恶化的症状。”我隐约地觉得,他的话里暗含着谴责或者反对的意思。当天晚上,我整理了艾玛的病史,准备请M医生评判,希望可以由他来证明我的正确。 艾玛在梦中向我抱怨的那些症状让我感觉很吃惊,因为这与实际的症状不符。丙基注射的想法和M医生的安慰,也都是生活中从未发生的。为了发现梦的全部意义,我尝试着做了以下详细的分析。 第二章 释梦的方法:精神分析 分析 我们正在一个大厅里招待很多客人。我清晰地记得,做这个梦的时候,我们全家正在贝尔维尤度假。由于再过几天就是我妻子的生日,所以她决定在卡赫伦堡的一所房间里举办宴会,并邀请包括艾玛在内的很多朋友去那里做客。因此,我认为我的梦提前预示了生日宴会的发生。 我马上把她领到一旁,并责备她为什么还不采用我的“办法”。我对她说,“如果你仍然感觉痛苦,那是咎由自取。”我不记得自己是否在清醒状态下对艾玛说过这句话。我当时的想法是:只要我能告诉病人症状背后隐藏的意义,就算完成治疗任务,不需要去关心对方是否接受这种治疗方法。我注意到,我在梦中对艾玛说的话,无非是急于表白病不能痊愈的过错在艾玛自己,我自己却没有责任。 她回答说:“你是否知道我的喉咙、胃和肚子现在是多么痛,痛得我透不过气来了。”胃痛是艾玛的老毛病,但不是很严重。喉咙痛和肚子痛的症状则从来没有出现过。对此,我至今仍然没有想到原因。 她看起来苍白而浮肿,我想一定是我忽视了某种生理性疾病。现实中的艾玛总是面色红润,我怀疑梦用另外一个人替代了她。脸色苍白等特征,让我想到了另外一个女人。她身体特别好的时候,脸上却似乎很是浮肿。她不是我的病人,我也从来没有希望她前来求诊。因为她一贯忸怩不安的表情暗示了我,她肯定不是一个顺从的病人。我不喜欢为这样的病人治疗。 后半句话也很值得思考:作为一个专业的神经症医生,我总是担心把其他的生理性疾病误诊为癔症。我必须承认,自己实际上非常希望病人的症状属于其他类疾病,这样子我就不用为治疗失败而自责了。 我把她领到窗口,检查她的喉咙,她像一个镶了假牙的女人那样表示了拒绝。我想她倒真的是不需要检查的。实际上,我从来没有检查过艾玛的口腔。不久之前曾经发生过类似的情景:一位年轻貌美的女病人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自己的假牙,她拒绝了我让她张开嘴巴的要求。联系到假牙的想法,这让我联想到:神经症治疗过程中,经常会发生检查毫无所获的情况。艾玛或许真的不需要检查,对我来说,这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梦中艾玛在窗口检查的情况,实际上发生在她的一位密友身上。我当时亲眼目睹了M医生给那个病人检查的情况,而且梦中的症状也跟她有些吻合。通过艾玛的私下透露,我已经有充分的理由怀疑那位女士也是癔症病人。我当时一直以为,她也会向我求诊。但实际上,就像艾玛在梦中拒绝我的检查一样,那位保守的女士一直没有来。 我推测:前面那位脸色苍白的女人和艾玛的密友——两位“拒绝”治疗的病人在梦中转化到了艾玛的身上。因为在我的潜意识里,我倾向于把那个“愚蠢而又顽固的”艾玛换掉,换成这两位更让人同情、更聪明、更顺从的女士。 后来她适当地张开了口。这里的“她”已经替换成了艾玛的那位朋友。我发现她的喉咙右边有一大块白斑,其他地方还有一些广阔的灰白色斑点附着在奇特的像鼻内鼻甲骨一样的卷曲结构上。这种白喉症状让我想起了两年前我的大女儿患重病的那段焦虑的日子。鼻甲骨上的小白斑则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健康状况——我当时正服用可卡因以减轻鼻部的肿痛。关于可卡因,我曾经有过一段非常不好的回忆。十年前(1885年),我开始推广可卡因的药用。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我的一位好友因为误用了这种药而死亡。这些事例从而引发了外界对我的大肆指责(暗指做梦当天奥托的指责——编译者注)。 我立即把M医生叫了过来,他重新检查了一遍并证明属实。M医生是我们圈子里的权威。但“立即”这个词很值得重视,它提醒我回忆起了以前的一次遭遇——我的一位女病人阿迪尔达,曾经因为过多服用了当时认为没有任何副作用的索弗纳,结果引发了严重中毒。当时,我也曾经慌慌张张地跑去找一位富有经验的上级,寻求他的支持。 值得注意的是,分析到这儿的时候,我猛然间想起那位女病人与我的大女儿同名——这也许意味着,我的内心借这个机会谴责自己缺乏医德。 M医生看上去和往常不同:他脸色苍白,走路微跛,而且下巴刮得很干净。除了脸色苍白的特征确实存在,其他两个特征实际上属于另外一个人——我的大哥。几天前,有人告诉我,大哥由于髋部关节炎而走路微跛。我在梦中把他们混为一谈,可能是因为他们两个最近都拒绝了我提出的某个建议。 我的朋友奥托也在她身旁,另外一个朋友利奥伯特隔着衣服诊断她的胸部说:“她的胸部左下方有浊音,左肩皮肤上有一块浸润性病灶。”跟奥托一样,利奥伯特也是一个医生,也曾经做过我的助手。他们两个存在性格上的差异:奥托敏捷快速,利奥伯特稳重可靠。如果我在梦中对他们做个选择,我肯定更倾向于后者。这个类比,与前面提到的艾玛及其朋友的比较很相似。 胸部左下方有浊音。这是我曾经在儿童医院见过的一个特殊病例(结核病),细节完全相同——我可能从孩子(我大女儿)的疾病联想到了这家医院。我还模模糊糊地想到,艾玛的病可能像那个病人一样,具有某种转移性疾病的特征。因为在现实生活里,我认为艾玛的病症很像结核病。左肩皮肤上有一块浸润性病灶,则毫无疑问与我左肩上的风湿病有关。浸润性病灶则是专指肺部的名词,可能还是暗指肺结核。 M医生说:“肯定感染了,但不要紧;即使她发生痢疾,毒物也会排泄出去。”乍看上去,这是一句很滑稽的话。进一步推敲可以发现:利奥伯特确定这种全身感染是由浊音部位引起的——浊音部位是一种转移性病灶。梦中我发现病人患的是局部性白喉。依据现有的医疗经验,我知道局部性白喉与浊音部位一样有转移性,可以引起全身感染白喉病。因此,这句话可以这样解释:即使在梦中,我的从医经验也会提醒自己,这样的转移实际上不会发生在白喉病中——这给梦中的我带来了安全感。 不要紧更像是一句荒唐的安慰话。在梦的上半部分我们已经知道,病人的痛苦来自于一种严重的生理性疾病。我怀疑自己想转移自己的内疚感——精神治疗并不能治疗慢性的白喉病。但我的良心限制了我的做法,不允许我把这么严重的疾病施加到艾玛身上以减轻罪责。因此,我选择了用M医生代替我说出这句安慰的话。这样一来,我对自己的梦采取了一种超脱的态度。当然,这种态度需要进一步的解释。 痢疾的想法更是奇怪。几个月前,一位患有明显肠道病的年轻人被我诊断为癔症。但我不愿意对他采用精神治疗,而只是劝他去海外旅行。几天前,他生了一次大病,被埃及当地的医生诊断为痢疾。收到他的来信后,我虽然怀疑这是当地医生的误诊,但也禁不住责备自己,当时可能忽视了他同时患上的某种生理性疾病,耽误了他的治疗。此外,在德文中痢疾的发音与白喉很接近——也许是我误听了这个词。 毒物会排泄出去。似乎医学界一直流传着一种“致病物质可以从粪便中排出”的说法。生活中,M医生常常会做出一些古老的解释,提出一些大家意想不到的想法。我是在梦中取笑M医生吗?也许是。因为几年前,他亲自告诉我一个类似的医疗事故。M医生被请去参加一位生命垂危病人的会诊,并指出在病人的尿里发现了白蛋白。他的同事(主治医生)却错误地说:“白蛋白会很快排泄掉的。”这部分梦,也许表明了我对那些不能诊断出癔症的同事们的嘲笑。 同时,我脑袋里浮现出了这样一个念头:“M医生是否诊断出他的病人(上面提到的艾玛的密友)实际上是患了癔症呢?也许他误诊了!”我为什么如此恶意地揣测自己的好友M医生呢?很简单。因为M医生和艾玛一样,曾经对我的治疗方法表示反对。所以,我在梦中同时报复了这两个人——艾玛“如果现在还感觉痛苦,那是咎由自取”;对M医生,则是借他的口说出了一句荒唐的话——与他的能力相比,这句话显然很无知。 我们都很清楚是怎样感染上的——不久以前,因为她身体不适,奥托给她打了一针丙基制剂。实际上,这是奥托告诉我的内容:他在艾玛家拜访的时候,曾经给隔壁旅馆的急症病人打了一针。打针的事情又使我想起一位过量使用可卡因的朋友——我告诉他口服可卡因的方式可以戒除吗啡,他却后来鬼使神差地给自己打了一针可卡因,然后死掉了。 制剂的名字(丙基—丙酸—三甲胺)印成粗印刷体,我看得很清楚。说实话,我实在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药。做梦的那个晚上,我的妻子打开了一瓶叫“安娜娜斯”的酒。这是奥托送来的,带有一股强烈的杂醇油味。“杂醇油”这个词可能让我想起了丙基、甲基之类的词。这些词成功地进入我的梦中,变成了一种药的名字。 我还在梦中清楚地看到了三甲胺的化学结构式,粗印刷体也提醒我,这个情节在梦境中占据着特殊的地位。经过一番努力,我终于从三甲胺联想到一位老友的对话。他认为三甲胺是性的新陈代谢的产物。这种物质让我想起了性欲——我认为这是神经错乱疾病的一种重要因素。艾玛是个年轻的寡妇,她的寡居正可以作为我治疗失败的借口。巧合的是,我在梦中代替艾玛的那个女人,也是一个年轻的寡妇。 我又联想到,三甲胺不仅暗指性欲,也隐隐地代表了一个我认可的人。每当我受到围攻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他。他与梦境中的很多因素有联系:他是个鼻腔科专家,我也曾经要求艾玛去他那里检查身体。 不应该如此轻率地打那种针。“轻率”这个词自然是用来反驳奥托的。做梦的前一天下午,他的批评让我觉得很不高兴——“奥托在没有查清事实的情况下大肆批评我,他是个粗心的、容易下结论的人”。 而且注射器似乎也不干净。很明显这又是对奥托的批评。这源于另外一个案例:我曾经接待过一位82岁的老年女病人,需要每天给她打两针吗啡。做梦的前一天,我偶然间从她的儿子那里得知老人患静脉炎的消息。我立刻联想到,这可能是注射器不洁导致的。两年来,我一直坚持清洁注射器,因此从来没有让她发生感染事故。所以,与现在给老人治疗的医生相比,我是一个有医德的医生。 另外,我的妻子也曾经得过类似的病症。很可能,由于这些基本相同的遭遇,艾玛、马蒂尔达,还有我的妻子——她们三个人都出现在我的记忆中,并在梦中相互替换。 这样,我已经完成了对这个梦的解释。通过上面的分析,我们不难概括出这个梦的结论:我不应该对艾玛的病痛负责,真正出错的应该是奥托。也就是说,那天下午奥托的一席话让我感到恼怒。于是,我在梦中加以报复,把责任转嫁给了奥托,同时找到了一大堆理由为自己开脱。 出于寻求梦的“意义”方面的考虑,我坚信某种线索性的意向贯穿着整个梦,而且,这种意向是我们做梦的动机。关于艾玛的梦里呈现出我希望出现的一些事情,满足了我的某些欲望(开脱或者报复)。欲望的满足组成了梦的内容,而欲望本身则是梦的动机所在。 下面,我们来进一步分析梦的细节。我对奥托的报复,表现为他在医疗过程(打针)中的粗心大意和送给我劣质酒,这两种情况在我的梦里结合成了注射丙基药物。我觉得这种报复还不足以泄愤,就把他和他最有力的竞争对手(利奥伯特)放在一起做比较。我似乎在说:“我更喜欢他,而不是你。”同时,我对不服从我的病人艾玛也进行了报复,用比较聪明顺从的病人(艾玛的密友)代替了她。对M医生进行报复,让他说出“发生痢疾”之类无知的话语。在梦中,我想让自己挑选的人来代替他们,以便让自己能彻底地摆脱那些谴责。 在梦中,我用最巧妙的方式实现了开脱:我对艾玛的治疗无效毫无责任,因为她是咎由自取;我与艾玛的痛苦无关,因为她得的是生理性疾病(结核病);艾玛的病只能用寡居(参见三甲胺章节——编译者注)来解释,我对此无能为力;艾玛的痛楚是因为奥托给她注射了错误的药剂,是因为使用了不洁的针筒,这些我显然从来没做过(参见老妇人的例子——编译者注)。 除了我对艾玛生病的责任,梦中还有一些其他主题值得我们注意。它们包括:我女儿的病,我的病人与我女儿重名,可卡因的副作用,我对自己、妻子和兄长等人健康状况的关注等。如果把所有梦境结合起来考虑,不妨把它们集合为一组观念,并命名为“关心自己和他人的健康——医德”。下午与奥托谈话时,我的脑中闪过一丝不愉快。这种不愉快的情绪在梦中被演化为一系列话语,仿佛是奥托对我说:“你没有尽到医生的责任,你没有医德,你没有实现自己的承诺。”于是,我在梦中引用这些例子进行了反驳,以证明自己有着高度的责任心,关心亲朋和家人的健康。当然,梦中也出现了一些不愉快的回忆(如马蒂尔达的死亡),仿佛是奥托批评之辞的佐证——这些并没有为我开脱罪责。但从整体上来看,这一组观念与该梦的主题——证明我对艾玛的病痛不负责任——之间,还是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的。 客观地说,我对这个梦的解释算不上尽善尽美。但上面的例子至少说明,梦是有意义的,自然也是可以进行解释的。接下来的一章中,我将进一步介绍梦的实质——欲望的满足。 第三章 梦的实质:欲望的满足 一 一些欲望直接表述的梦例 有人会提出反驳,我们的第一个梦是欲望的满足,第二个梦则可能是惧怕的表现,第三个则可能仅仅是某种记忆的再现,而第四个则可能是一种沉思。除了这个梦外,我们会发现体现其他欲望的梦吗?或者,除了欲望的梦外,难道就没有其他的梦了吗? 其实,我们做过的很多梦,都是没有任何掩饰的欲望满足。比如说,如果我在睡前吃了太咸的东西,夜间就会因口渴而醒来。睡醒之前,我往往会做一个内容大致相同的梦——正在大口地喝水。再比如,一位朋友写信告诉我,不久前他的夫人梦见自己的内衣上有一些乳渍。鉴于这位夫人已经有过生育经历,我们有理由推断:这位年轻的母亲希望自己能有更多的乳汁哺育孩子。这样的例子,我可以随手举出一些。 我有熬夜的习惯,所以往往在第二天早上赖床。因此我常常梦见自己已经起床,站在脸盆架旁边。我其实很清楚自己没有起床,但还是多睡了一会儿。我的一位年轻同事佩皮也有过类似的遭遇。他有贪睡的习惯,因此要求他的房东每天早上喊他起床。某天早上,在房东喊过后,他做了一个特别香甜的梦,梦见自己已经躺在了医院病房的一张床上,床头挂了一张卡片,上面写着:“佩皮,医科学生,22岁”。他在梦中对自己说:“我已经在医院里了,所以我不需要起床再去医院了。”——于是,他翻了一个身又继续睡着了。 我的一位女病人,经过一次不成功的下颚外科手术后,不得不在脸的一侧戴上冷敷器。但是,她一到入睡的时候,就把它拿掉了。一天,她又把冷敷器扔到地板上,招来了医生的呵斥。她回答说:“我这次真的不是故意的。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正坐在歌剧院的包厢里,非常高兴地欣赏表演。但卡尔·梅耶尔先生却躺在疗养所内,痛苦地抱怨着下颚的疼痛。所以我认为,既然我没有任何疼痛,要这个冷敷器何用?我于是把它扔掉了。”这个可怜的病人让我想起了我们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我能够想象一些比这个快乐的事情”,在这个梦里,她把自己的痛苦转嫁给了卡尔·梅耶尔先生——她的熟人中最普通的一个年轻男子。 一位年轻的母亲,因为照料自己生病的孩子,已经连续几个星期没有参加社交活动。等孩子痊愈后,她梦见自己出席一个舞会,在那里她遇见了好多和蔼而又风趣的名作家。这些作家和他们的画像很像,只有一位叫做普雷夫的男子例外——他的面目有些类似前几天来探望孩子的卫生人员。因此这个梦完全可以翻译为:“现在该是停止照顾病人,放松娱乐的时候了!” 大多数情况下,这些梦很短,其含义也一目了然,并没有太多的研究价值。真正引起研究者注意的,是那些混乱纷繁、印象深刻的梦。尽管如此,我仍然认为我们有必要花点时间考察一下这些简单的梦。 第三章 梦的实质:欲望的满足 二 儿童的梦例 受生物学由研究低等生物逐步转向高等生物的思路启发,我认为有必要通过探讨儿童心理学,进而为成人心理学研究提供帮助。由于儿童的精神活动比成人相对简单,我们可以在他们的身上发现梦的最简单形式。幼儿的梦往往是纯粹的愿望满足,这将有助于帮助我们理解梦的本质。 我已经从自己孩子的生活中搜集了一些很好的例子。1896年夏季,我们全家从奥西湖到哈尔斯塔特旅游。那个夏天,我们一直住在奥西湖附近的山里,孩子们可以用望远镜清楚地看见达赫斯坦山上的西蒙尼小屋。我告诉孩子们,我们的目的地就在这座山脚下。孩子们也一直期待着近距离接触那座小屋。在我们步行前往的路上,我5岁的儿子一直追问我眼前新出现的山峰是不是达赫斯坦山。当然,我的每次回答都会让他失望,“不是,这只是山下的小丘陵,我们还需要走几个小时呢。”他问了几次以后,就变得失望而且无精打采了。 第二天早上,孩子兴高采烈地对我说:“昨晚我梦见我们都到了西蒙尼小屋。”当然,他昨天实际上没有到过那里。这个梦起到了补偿的作用。当我兴致勃勃地试图弄清楚梦的细节时,孩子却只能说出干干巴巴的一点内容。他仅仅告诉我,“那需要走六个小时的山路。”——这显然是别人告诉他的。 这次旅行中,我8岁的女儿也做了一个梦。途中,邻居家一个12岁的男孩艾米尔跟我们同行,我的女儿很喜欢他。第二天早上,她说:“爸爸,我梦见艾米尔成了我们家庭的一员。他喊你们‘爸爸’‘妈妈’,而且跟我们一起睡在大房间里。然后妈妈走了进来,将一把用蓝绿色纸包装的巧克力棒棒糖丢在我们床下。” 仔细分析一下,艾米尔成为我们家的一员显然与事实不符,但巧克力棒棒糖那一段显然值得注意。我的妻子告诉我:从车站回家的路上,孩子们在自动售货机前停了下来。他们想从中购买锡纸包装的棒棒糖,但被妻子拒绝了。我马上联想到,自己曾经听到艾米尔在路上招呼孩子们要等爸爸、妈妈赶上来——我的女儿在梦中把这种暂时的亲属关系变成了永久性的承认。在她这个年龄,她对艾米尔的好感还不足以表现为其他形式的伴侣形象,在她看来,兄弟姐妹般的关系是最亲近的了。至于巧克力糖被扔到床下的原因,看来只有她自己能解释了。 我的另一个女儿当时只有三岁零三个月。那是她第一次乘渡船过湖,对她来说,乘船的时间太短了。因为不过瘾的缘故,她不愿意离船上岸,而且哭得很伤心。第二天早上,她说:“昨天晚上我又梦见乘渡船过湖了。”我猜测,她在梦中乘船的时间肯定比白天要长一些。 我的大儿子在8岁时梦见他的梦想变成了现实:自己和希腊战神阿瑞斯同坐在一辆双轮战车上,狄欧米底为他们驾车。这个梦的起因很简单,他的姐姐曾经在前一天送给他一本希腊神话。 如果把儿童的梦呓算在梦的范围内,我的例子可以涵盖到年龄更小的孩子身上。我最小的女儿才19个月。某天早上,她呕吐不已,一天不能进食。当天晚上,我听见她在睡眠中兴奋地喊道:“安娜·弗(洛)伊德(她的名字)、草莓、野(草)莓、煎(蛋)饼、布丁!”那时候,她总是习惯于在叫某种东西前,先喊出自己的名字以表示自己占有了它。这句话里其实包括了她最喜欢吃的一些东西。值得注意的是,草莓以不同的方式在梦呓中出现了两遍。因为她的保姆把她的病归咎于草莓吃得太多。可以想象,她在梦中对这个讨厌的意见进行反抗。 虽然儿童时代没有性欲困扰(这只是作者的早期观点——编译者注),但需要注意的是,失望和放弃也是人类的两大本能。这两种东西为梦境提供了丰富的题材。我的生日那天,家人逗弄22个月大的侄子,要求他送给我一篮樱桃。当时还不是产樱桃的季节,樱桃很少。他似乎有些不舍得——口里总是念叨“里面有樱桃”,但是不肯把篮子递给我。那段时间里,他有一个习惯,每天早上都要告诉母亲他梦见了“白兵”——他曾经在街上羡慕地看见一个穿白披肩的军官。在他忍痛把樱桃送给我的第二天,他醒来后愉快地说:“白兵把樱桃全吃光了。”显然,这是他为自己找到的一个补偿办法。 至于动物会梦见什么,我并不清楚。我的一个学生曾经讲过一个匈牙利谚语,引起了我的注意。谚语的内容是这样的: 问:“鹅会梦见什么呢?” 答:“玉米。” 或许,这两句话里也包含了这个普遍的道理——梦是欲望的满足。 第四章 梦的表现形式:伪装 一 梦用伪装的形式掩盖了欲望 把两个胡桃放在一起,反而比单独一个胡桃更容易砸碎。因此,当一项研究工作遇到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时,最好给它增加一个新问题。我们遇到的难题是——“那些痛苦的梦和焦虑的梦怎么会是欲望的满足呢?”经过一番思考,我决定增加第二个问题:“梦中那些看上去无关紧要,却被证实为欲望满足的内容,为什么不直接表现出来呢?” 以艾玛打针的梦为例,它是一个欲望满足理论的绝佳例子。但乍看之下,这个梦并没有给人留下任何关于欲望满足的印象。实际上,我在分析这个梦之前,也没有这种印象。只有在深入分析和解释后,我才得出“满足了我推脱责任的欲望”的结论。它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表现出它的原意呢?为什么必须要经过“伪装”的呢? 在这里,请允许我把第二个问题稍稍延伸一下,改为“梦为什么要伪装呢?”我将通过分析下面的实例,来给出我的答案。 1897年春天,我听说两位教授推荐我担任临时教授。这个好消息意味着,有两位知名人士承认了我的工作能力。但我很快冷静下来,提醒自己不要抱任何幻想。过去几年来,部长一直对此类推荐采取漠然的态度。因此,好几位资历和能力都不在我之下的同事都未能获得任命。我的朋友R就是他们中的一个——他的经历绝对是我的前车之鉴。很久以前,他就被推荐为教授候选人,但一直未能获得批准。因此,他经常跑到部长办公室去抱怨自己的晋升问题。 某天傍晚,他从部长办公室里出来,顺路过来拜访了我。他告诉我说:“部长以‘教派感情’为由明确地拒绝了他。”实际上,我也正遭遇着类似的教派歧视。因此,这席话越发加重了我的悲观情绪。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大致概括如下: 1.R变成了我的叔叔约瑟夫——而且,我和这位叔叔之间的感情非常深厚。 2.他的脸孔靠近我的面前,多少有些变了形——脸似乎拉长了些,满腮黄色胡须,特别显眼。 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当时只是付之一笑:“这个梦真是胡说八道。”但令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梦一整天都萦绕脑际,挥之不去。那天晚上,我陷入了深刻的反思:“我认为这个梦是胡说,说明自己的内心深处有一种抵抗力,正在拼命地阻止解释它的念头。”于是,经过一番深入分析,我得出了如下结论: R是我的叔叔。约瑟夫叔叔的经历很凄惨:三十多年前,他因为急于赚钱竟然触犯了法律,被依法判了重刑。我父亲因此几天内变得头发花白,他常对我说约瑟夫不是坏人,只不过是个大傻瓜。我在梦中用约瑟夫替代了R,岂不是说他也是个大傻瓜?这个令我感到不快的结果非常难以置信。但是,我在梦中确实看到了约瑟夫的面孔——长脸,满腮黄色胡须(准确地说,我在梦中看到的那张面孔是R和约瑟夫“合成”后的脸)。所以,毫无疑问,我真的把R当做跟约瑟夫一样的大傻瓜了。 我继续深入分析。约瑟夫是个罪犯,但R是个名声无可挑剔的人——他只有一次因为骑车撞倒一个男孩而被罚款的经历。我当然不可能拿这点小事与严重的犯罪放在一起做比较。那么,是什么原因导致了我认为“R是跟约瑟夫一样的罪犯”呢? 就在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另一位同事N。他也曾经被推荐为教授候选人,但是因为被某个女人告上法院的糗事,失去了提升的机会。我恍然大悟:约瑟夫代表了两位未获提升的同事——一个是傻瓜,一个是罪犯(嫌疑人)。 联想到这个,我终于明白了他们出现在我梦里的原因:如果R和N两位晋升失败是源于“教派歧视”,那么,我也不会有提升的可能;但如果他们两个是因为别的理由失败了,那就意味着我还有提升的希望。这个梦的程序就是——R变成傻瓜,N变成罪犯,但我什么都不是,我与他们没有共同之处;因此,我很有希望晋升为教授。 为了自己晋升的目的,我竟然不惜贬低我一贯敬重的两位同事——这个发现让我深感不安。但实际上,我从来没有把R看成傻瓜,也从未把N看成罪犯。正如前面艾玛的梦中,我其实不相信艾玛是因为奥托给她注射了丙基药物而病情恶化。因此,准确地说,我在梦中采用了一种自认为可以的方式,满足了我的欲望。这才是这个梦的真正结论。 梦中还有一个片段尚未得到解释。在梦中,“R——约瑟夫叔叔”出现后,我立即对他产生了一种亲切温暖的感情。这份感情是指向谁的呢?我可以肯定,我对约瑟夫没有什么感情,反而很喜欢甚至尊敬R。现实生活中,如果我向他当面表达这种感情,他一定会感到肉麻不堪的。这份在现实中看来虚伪的感情,竟然在梦里夸张地流露了出来。同时,我在梦中进行了一个完全相反的过程——把R和约瑟夫的人品掺杂在一起,恶意地贬低R的智慧能力(这显然是我的理智不允许的)。这又作何解释呢? 我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对这个梦进行解释的过程中,我的内心经历了多么激烈的抵抗和挣扎。我不断地告诉自己,这个梦是胡说八道,没有任何意义。我的精神分析治疗经验告诉我,抵抗态度的背后肯定隐藏着一些重要的想法。举个例子——如果我的女儿不肯吃我给她的苹果,她会说苹果是酸的。依照同样的道理,如果我的病人也出现类似的说法,那么我敢肯定,他们的内心正在压抑一些念头。 我的梦也是如此。我们可以这样理解:我的梦中包含着对R的诽谤,但为了不让我的理性察觉到这一点,梦里出现了我对他的温暖的感情。这种感情与隐藏在梦后面的思想(又称隐念)不同,它很可能来源于理智对梦的压抑,同时也阻碍了我们对梦的真正理解。 如果与梦的隐念(对R的诽谤)相比较,我的梦是伪装的——而且伪装成了它的反面。这样,在梦中显露出来的感情便达到了伪装的目的。换句话说,这种伪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是一种阻碍(或掩饰)的手段。 这很可能是个具有普遍意义的重要发现。在那些很难辨认出欲望满足的梦里,欲望已经披上了伪装——因为,做梦者对这些欲望有所顾忌和防御;为了表现自己,欲望只能通过伪装的方式以达到目的。试想:如果某人拥有绝对权力,另外一人不得不服从于他,那么,第二个人只能在他的面前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在现实生活中,这种掩饰无处不在。 因此,我们不妨这样假设:一个人的梦受到两种精神力量的共同作用,其中一种力量构成欲望,用梦表现出来;另外一种力量则拥有让梦的隐念进入意识的特权,并对梦中的欲望展开稽查,迫使欲望不得不伪装自己。 下面,我们再次回到R的例子:我在梦中对他有一种异常的感情,事后分析却发现我实际上是在诽谤他。这怎么解释呢?我们不妨把这种情况想象成一种政治斗争:在一个充满斗争的社会里,统治者唯恐失去自己的权力,对舆论时刻保持着警惕。人民反对一名不得人心的官员,要求他辞职,统治者却偏偏毫无理由地提升了他,并赋予特权。同样的道理,我内心的第二种力量(统治者)发现第一种力量正在贬低R(官员),于是动用了一种夸张的感情把R突出出来。 如果梦确实存在伪装,那么,肯定存在这样的可能——痛苦内容的存在只是用来掩盖某种欲求。我们可以用“两种力量”的思路来理解:某种内容使第二种力量感到了痛苦,同时又满足了第一种力量的欲望,这种内容就会反映为痛苦的梦。这也就回答了“为什么痛苦的梦里也体现了欲望的满足”的问题。换句话说,每一个梦都起源于第一种力量(欲望),但受到了第二种力量(意识)的防御和抵制。 第四章 梦的表现形式:伪装 二“反欲望”的梦 每一个特殊的梦例在经过分析后,都可以发现它确实具有“欲望满足”的意义。我专门选了一些带有不愉快内容的梦进行分析,来证明我的理论。 一个女癔症病人做过这样的梦:“我想举行一次晚宴,可是家里除了一些熏鲑鱼外,一无所有。我想出去买些菜肴,但忽然想起今天是星期六下午,商店都不开门。接着我想打电话叫些外卖,偏偏电话又出故障了。所以,我只好放弃这个想法。” 分析:这位女病人深爱着自己的丈夫。她的丈夫是一位诚实而又能干的肉贩。前几天,丈夫对她说,他越来越胖了,想开始减肥治疗。他提出要早起锻炼,控制饮食,最重要的是不再接受别人的晚宴邀请。减肥的念头可能源于最近他经历的一件怪事——一位画家以“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动人的面孔”为由,坚持要给他画张肖像。但他相信自己的脸没有出众之处,于是拒绝了这个可能不怀好意的要求。当时,她还把这个事情当做笑料,嘲笑了丈夫好久。 讲完上面的故事后,女病人莫名其妙地强调了一句:“我同时请求他不要给我买鱼子酱。”我追问这句话的意思。她解释说,很长时间以来,她都希望每天早上可以吃到鱼子酱三明治,但又觉得这样花费太大。当然,她心里很清楚,丈夫一定舍得花这笔钱。但出于与丈夫开玩笑的目的,她故意提出了这个与自己本意相反的请求。 很显然,这个解释有些牵强。这种不恰当的解释后面,一定有不可告人的动机。这种情形,就像医生询问被催眠后的病人“为什么要这样做?”病人肯定不会回答说“没有原因”,而是尽力编造一个显然不恰当的理由来搪塞对方。这位病人和鱼子酱之间,肯定存在着某种相似之处——在现实生活中,她强迫自己编造了一个没有满足的欲望,这个梦也已经清晰地表达了这一点。但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在我的追问下,她停顿了片刻(仿佛在克服某种抗力),然后继续对我说:“做梦的前一天我拜访了一位女友。我的丈夫经常称赞她,这让我有些忌妒。不过,她长得骨瘦如柴,但我的丈夫喜欢丰满的女人。可能她也意识到了自己需要变得丰满一些。那天跟我聊天的时候,她还要我请她们吃晚餐呢!” 听到这里,我恍然大悟:这个梦的意义到此已经非常清楚了。她“接受别人邀请吃晚宴——变胖”的逻辑,显然来自丈夫减肥计划的影响。我对她说,“其实,当你听到她的要求时,你已经拿定主意要拒绝她了。你也许在想‘想得美!你是想吃得胖胖的,然后去勾引我的丈夫吧?’这个梦告诉你的,正是你无法举办晚宴,因而满足了你不愿让你的情敌变胖的愿望。” 梦中另外一个细节也证明了我推断的正确。我问她:“熏鲑鱼是怎么回事?”她脱口而出地回答说:“这是我的那位朋友最爱吃的食物。”我凑巧也认识那位朋友——跟女病人不舍得吃鱼子酱一样,她也不舍得吃熏鲑鱼。“熏鲑鱼——爱吃的食物——女友的欲望——我不能让她如愿”,正是这个梦的逻辑所在。 依照我的经验,梦与其他心理病态结构一样,通常包含了一种以上的含义。上面这个例子中,当她在梦中放弃了某个欲望的同时,这位女病人在现实生活中也放弃了一个欲望(鱼子酱三明治)。这能给我们什么启示呢? 不妨这样假设:女病人在梦里把自己跟女友等同起来,即:我放弃了办晚宴的欲望和女友放弃了变胖的欲望相等。为了确保这种梦能够实现,她在现实生活中真的放弃了想吃鱼子酱三明治的欲望。 我把这种行为称作“模仿作用”。这是癔症症状里非常重要的一个特征。它不仅能使病人将自己的体验表现在癔症症状中,还能表达出其他人的体验。他们仿佛能感受到一群人的痛苦,一个人能够扮演很多人的角色。这与简单的“癔症性模仿”是不同的。后者非常普遍,只是癔症患者简单模仿别人的一些表现,但模仿作用实际上是潜意识的外在反映。 举个例子,一位患有某种特殊的癔症性抽搐症的病人与几个病友共同住在一个病房。几天后,主治医生发现这几位病友也在模仿这种癔症性抽搐。这仅仅是一种简单的模仿或者精神传染吗?肯定不是。那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原因很简单,病友们之间的了解要远远胜过医生对病人的了解。想象一下,如果某天这位病人的病发作了,她的病友们会很快了解到事情的起因——比如收到一封家信。病友们的同情心被唤起了,并在潜意识中做出如下推断:“如果这种问题可以引发这种病,我也有类似的问题,那么,我肯定也会得这种病。”如果这种推论能够进入理性的意识层面,那么病人可能仅仅表现为一种恐惧。但实际上,这种担心的症状在她们的身上真正发生了——这意味着,上述推论并没有进入意识,而是在另外一种精神结构(潜意识)的控制下,变成了现实。 因此,模仿作用不是简单的有意识的模仿,而是一种基于潜移默化的同化作用。那些保存在潜意识里的共同元素(类似记忆),被患者如实在现实生活中模仿出来(可参考鱼子酱三明治的例子)。 癔症患者的模仿作用,大部分是与性有关的元素。癔症女患者最容易出现的症状,就是模仿与自己有过性关系的男人,或者模仿那些跟自己的性伴侣发生过性关系的女人。更有甚者,患有癔症性幻想的病人可以通过纯粹的性想象使模仿作用得到发挥。在鱼子酱的例子中,那位女病人仅仅因为怀疑女友将来可能与自己的丈夫有染,就把自己等同于女友,而且编造出了一个症状(放弃自己的需要)。 我接着讲另外一位女病人的例子:听我讲述了关于“梦是欲望的满足”的理论后的当天晚上,她梦见自己和婆婆一起到乡下去度假。第二天,她向我讲述了这个梦,并要求我帮忙解释。 显然,她做了这样一个与我的理论完全相反的梦。因为据我所知,她极不愿意跟婆婆在一起度假。而且,几天以前,她已经在很远的地方租了一间房子。这说明我的理论错了吗? 我联想起了关于她的一些事情。治疗的过程中,我曾经发现了一些与她的病有密切关系的隐私。她最初矢口否认(可能已经压抑在潜意识里,记不得了),但是不久就不得不改变语气,承认了我的判断正确。因此,这之后她一直希望我出错。希望我出错成了她的愿望,她的梦实际上也满足了她的这个愿望——这样,她就会有充足的理由忘掉那件痛苦的隐私了。 还有一个病人告诉我一个悲伤的梦,来反对我的释梦理论。她是一位年轻的女孩。她说:“我的姐姐只有一个儿子叫卡尔。实际上,她还有一个夭折的大儿子叫奥托。奥托是我带大的,与卡尔相比,我更喜欢他。但是昨天晚上,我梦见卡尔死在我的面前。他双手交叉地躺在小棺材里,四周点着蜡烛——这和奥托死时的情景一模一样。他的死对我来说,简直是当头一棒。请告诉我,那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希望我的姐姐再次失去自己的儿子吗?这个梦是否意味着我宁愿死的是卡尔,而不是我更加疼爱的奥托呢?” 在分析这个梦之前,我们需要了解她的身世。她从小是个孤儿,由年长的姐姐抚养长大。长大后,她曾经爱上姐姐家的一位朋友,还差点跟他结婚。但是,姐姐不由分说地破坏了这段姻缘。之后,那个男人(是一位文学教授)再也没有拜访过她们。这个失恋的女孩便把全部感情放在了小奥托身上。奥托死后不久,她就离开姐姐的家,在外面独立生活了。她仍然思念着那个曾经走近她的男人,并因此拒绝了很多人的求爱。但是,她的自尊心又驱使她躲避着那个男人。她近乎偏执地坚持去听那位教授的每一场讲座,只是为了远远地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就在做梦的前几天,女孩还亲口告诉我,教授准备参加一次专场音乐会,自己希望能够过去看他一眼。凑巧的是,音乐会就在她做梦的第二天举行。 这样一来,我就很容易做出正确的解释了。于是我问她:“你能否记得奥托死后曾经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马上回答说:“当然了,教授在隔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看望我们,我看见他站在奥托的棺材旁边。”这显然正是我所预料的:按照女孩的逻辑,如果姐姐的另外一个孩子死去,教授必定会再来吊唁,那么就可以再次看到他了。这个梦,不过是满足了女孩再次见到他的欲望。 面对这个一直在心底挣扎的欲望,女孩选择了一个通常会压制这种感情的场景——葬礼。这时候,人们会很悲伤,一般不可能想到爱情。然而这个梦仍然完全复制了当时的那种真实情景:她站在奥托的棺材旁边,仍然不能抑制自己对爱人的思念之情。 另外一个女病人也曾经做过类似的梦。她梦见自己看到15岁的女儿死了,躺在一个木箱中。“木箱”这个词首先引起了我的注意。在分析的过程中,她回忆起头天晚上的一次聚会。当时,几个人都谈到英文词汇“木箱”可以翻译成德语的好几层意思——柜子、包厢、胸部或者耳光。她当时猜到英文“木箱”与德文“容器”有关,而且后者还有女性生殖器的意思。因此,考虑到她有限的解剖学知识,我猜测她可能由此想到了“子宫里的胚胎——木箱里的小孩”。 想到了这一点后,她想起了另外一件往事。年轻的时候,她在怀孕后经常沮丧不已,甚至不止一次地希望自己腹内的孩子死去。有一次,因为跟丈夫发生了口角,她狂怒地用拳头猛击腹部。由此可以断定,死孩子的梦事实上是满足了一个搁置了15年之久的欲望。 接下来是我一位律师朋友的梦。以下是我们的对话: ——“我梦见我挽着一位女子,向自己的房子走去。一辆关着门的马车停在门前。一名男子走过来,出示了他的警官证,要我跟他走一趟。我请他稍等片刻,以便处理一下我的事情。你能想到我会怀有被捕的欲望吗?” ——“肯定不会。但你知道你是因为什么罪名被捕的吗?” ——“是的,我想应该是杀婴罪。” ——“杀婴罪?但是你肯定知道只有母亲对新生儿犯下这种罪。” ——“不错!” ——“那么,你是在什么情况下做这个梦的呢?前一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可不能告诉你,这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 ——“但我非听不可,否则我无法帮助你解释这个梦。” ——“好吧。听着,我昨天晚上没有回家,而是和我的一个情人过夜去了。我们在早晨醒来后又发生了一次关系,然后又沉沉睡去,而且做了这个梦。她是一个结了婚的女人。因为怕泄露秘密,我可不希望她为我生孩子。我总是小心翼翼地做爱,不敢在她体内射精。只是早上这一次,我感觉有些没把握。” ——“这个梦实际上在向你保证,你已经杀死了一个婴儿,或者没有生出孩子。你也许梦见了莱劳《死者的幸福》那首诗,把杀婴和避孕混为一谈了。” 实际上,不完全性交也是神经型焦虑症的一个病因。如果经常采用这种性交方式,当事人会感到心情抑郁,这种抑郁心情被当做了梦的元素之一。同时,做梦者也利用这种抑郁心境掩盖了欲望的满足。经过一番努力,律师想起了自己几年前的一段孽缘——那次导致了一位少女堕胎。因为害怕事情暴露,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感到不安。 前面我一口气列举了四个梦的例子。这些梦乍看上去都与我的理论相抵触——要么欲望没有得到满足,要么出现了一些不期望的事物。这类梦可以称作“反欲望的梦”。如果从整体来考虑这些梦,可以发现它们的共同点——做梦者期望证明我是错的。这些都是在心理治疗中出现的例子,如果我的病人对我存在抵触心理,他们就很容易产生这样的梦。 有这样一个例子。一位女孩不顾家人们的反对,坚持邀请我治疗她的病。接受治疗后不久,她做了这样一个梦,她对我说:“家里人不让我来这看病。所以我提醒您,您曾经答应过我,如果有必要的话,您会提供免费的治疗。但您却对我说:‘我不能承诺免去您的医药费。’”乍看上去,这个梦很难用欲望满足来解释。实际上,我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话,而是她很尊重的一位兄长说的。这位兄长很大程度上支配了她的生活——这也是导致她染病的原因。在这个梦里,她认同了兄长(家人)的意见,以达到反对我的目的。 反欲望的梦的第二个特征是,满足了部分有“受虐狂”倾向的人的欲望。很多人容易从羞辱和精神痛苦中获取愉快,不妨称之为“精神受虐狂”。有一位年轻人,小时候百般折磨自己的哥哥,并且对他产生了同性恋式的依恋。当他成年后,性格发生很大的变化。他做了这样一系列的梦: 1.哥哥正在取笑他。 2.两个成年人像同性恋那样相互抚摸。 3.哥哥卖掉了年轻人正在经营的商店。 根据我的分析,这实际上是一个受虐狂式的梦例,可以解释为“如果我的哥哥把我的资产变卖掉,来惩罚我过去对他的折磨,也算公平合理”。 我列举了这么多例子,只是想证明这个结论——即使是内容痛苦的梦,也可以用欲望的满足来解释。这一类梦的解释,肯定会牵扯到很多我们不愿意讲出或者不愿意想到的事情。每个人都有一些隐私,不愿意告诉别人,甚至自己都不愿意承认。但是,如果它们出现在梦里,就绝不仅仅是偶然事件的巧合。梦中唤起的痛苦感情,正是为了阻止我们提及或者讨论那些痛苦的事情。因此,在释梦的过程中,我们不得不努力地克服这种抵触情绪。 梦的不愉快性质与梦的伪装息息相关。正因为理性(或意识)对梦的主题、欲望产生了强烈的反感,试图压制它们,欲望的内容不得不进行伪装。梦的伪装,实际上是梦的稽查作用的结果。因此,我们不妨这样定义——梦是一个(受压制或者被压制的)欲望的(伪装的)满足。 第五章 梦的材料来源 一 近期的、细节性的材料 刚开始研究梦的时候我就坚信,任何一个梦中都可以发现昨天(做梦的前一天)经历的痕迹。在分析自己或者别人的梦的过程中,我逐渐坚信这个观点是正确的。这个发现非常重要——如果我们学会从昨天的经历中寻找突破口,释梦工作就会变得分外简单、快捷。下面几个例子可以证明这条规律的普遍性: 1.材料:我正要去拜访一个不待见我的家庭……同时一位女士正在等我。 来源:做梦的当天晚上,我与一位女性亲戚聊天。我告诉她,她还要耐心等待要购买的东西。 2.材料:我写了一本关于某种植物的专著。 来源:昨天早上,我在一家书店的橱窗里看到了一本樱草科植物的专著。 3.材料:我在街上看见母女二人,其中女儿是我的一位病人。 来源:昨天傍晚,一位女病人向我诉苦说,她的母亲正千方百计地阻挠她来我的诊所求医。 4.材料:我接到社会民主委员会的一封信,(他们)仿佛把我当做会员看待。 来源:昨天,我同时收到了自由选举委员会和人权同盟理事会的来信。但我只是人权同盟理事会的成员。 肯定有人会问,难道只有昨天发生的事情能够进入梦中吗?当然不是。根据我的经验,即使梦的内容是在几天前发生的事情,做梦者也曾经在做梦的前一天想到过这些,并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个印象(事件)是在做梦前一天发生的。因此对于释梦者来说,做梦的前一天是最重要的。我给它取了一个独特的名字——“梦日”。 有专家曾经提出,从白天的印象(事件)到其在梦中再现,有固定的时间间隔。比如斯沃博达曾经在1904年提到,这个间隔不能超过18个小时。我想用哈夫洛克·埃利斯的例子反驳这种观点。他曾经梦见自己想去西班牙的一个叫扎劳斯或者瓦劳斯的什么地方。醒来后,他再也想不起这个地名的来源——直到几个月后,他才发现扎劳斯实际上是某个铁路站的名字。距离他经过此地的时间,这个梦已经延后了250天。 我相信,每一个梦都可以在之前的经历中找到原始痕迹。这些原始痕迹可能发生在不久之前,也可能在很遥远的童年时代。只要“梦日”的经验与早年经验之间存在线索连接,人一生中的任何经历都可能进入梦中。 但是,梦为什么倾向于选择近期(尤其是做梦当天)的经历呢?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先来仔细分析前面提到的那个关于植物学著作的梦。 我曾经写过一本关于某种植物的著作。我把这本书摆在面前,翻到了其中的一页彩色插图——这一页已经被折叠起来。书中夹着一片干枯的植物标本,它们似乎是从植物标本册里取出来的。 分析:做梦的当天早上,书店橱窗中有一本题为《樱草科植物》的新书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记得樱草花是我妻子最爱的花,她一直希望我能买些送给她,但一直未能如愿。由“送花”这件事情,我想起了L夫人。几天前,这位L夫人委托我的妻子转达对我的问候。她曾经有过与送花有关的遭遇:每年的生日,L夫人总能收到丈夫送来的一束鲜花——这是他们爱情的信物。直到某一年,她的丈夫忘记了她的生日,这个常规的生日礼物自然也迟迟未到。看着痛哭流涕的妻子,丈夫方才恍然大悟,匆忙出去买了一束花补上。但这位可怜的夫人并没有就此破涕为笑,她明白:这意味着丈夫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关心自己了。 另外一个线索是,我曾经在毕业论文中研究过古柯植物——这也算得上一本植物学著作吧。在这篇文章的启发下,卡尔·科勒先生开始研究,最终发现了古柯碱的麻醉特性。做梦的次日早上,我就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古柯碱。我当时幻想着,如果我患了青光眼,我就悄悄地找一位陌生的柏林眼科医生帮我治疗。医生肯定会大肆夸耀古柯碱的神奇功效——他自然不知道,这种麻醉剂的发现也有我的一份功劳。 实际上,青光眼手术的事情真正发生在我父亲的身上,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科勒先生是负责麻醉的。他发现古柯碱麻醉剂的事迹,则是我在几天前在某本文集上看到的——我由此想起了自己昨天与该书的编者加德纳教授夫妇的邂逅。当时,我正在跟格尼希斯坦医生聊得热火朝天。那次谈话中,我们提到过L夫人。 梦中还提到了另外一个因素——干枯的植物标本。我很清楚地记得,我在中学的时候曾经帮校长先生整理过十字花科植物的标本。由于植物学功课成绩不好,我当时只做了很少的工作。这些十字花科植物标本又让我联想到菊科植物。那是我喜爱的花,我的妻子经常买些回来送给我。 我把这本书摆在面前。使我想起做梦的前一天,我收到了一位好友的来信。他在信中热情洋溢地描述着他对本书(《梦的解析》——编译者注)的期待:“我看见你的著作已经大功告成,并且摆在了我的面前,我正在一页一页翻看着。”当然,我又何尝不期盼这样的情景呢! 折叠的彩色插图。小时候,父亲为了哄我和妹妹开心,拿出一本带有彩色插图的书让我们撕。我至今仍然记得当时我们把书撕成碎片的情景。后来,我养成了收集和藏书的癖好。17岁的时候,我因为买书欠了一屁股债——这个事情让父亲很不高兴。 做梦的当天晚上,我和格尼希斯坦医生进行了一次深刻的谈话。当时,我们谈到了很多共同的感想,也曾经提到我过分沉迷于某种癖好而受罚的事情。这个梦的很多方面不约而同地指向了那次谈话。我联想到了我的妻子、我喜欢的花、古柯碱、我对植物学的忽视、我买书的癖好——所有这些线索,都与谈话的主题有联系。因此,我推断这个梦的真正意义是,我在为自己做自我辩解:“我才是那篇优秀的古柯碱论文的作者。” 这个梦很好地说明了梦的内容与先前经验的关系。试想,如果我拘泥于梦“显露的内容”,我联想到的只能是“梦日”(昨日)的某个单独事件。比如:植物学专著让我联想到昨天我在橱窗中看到一本《樱草科植物》的书。但是,当我深入分析下去的时候,同一天发生的另外一件事情(与格尼希斯坦医生的谈话)变成了梦的第二个来源。那次长达一个小时之久的谈话,勾起了我心中很多不好的回忆。对比“我在橱窗中看到一本书”和那次深刻的谈话,前者显然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次要的印象,后者则重要得多。在这个梦“显露的内容”中,涉及的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比如在橱窗中看到书)。在寻求“隐藏的内容”的过程中,一切都归结到了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事件(谈话)上面。这意味着真正支配着梦的,是那些我们白天反复思考、高度重视的事件。它们才是释梦工作的关注所在。 那么,梦为什么总是关心那些毫无价值的琐事呢?或者说,既然梦是由白天让我兴奋的重要事情引发的,那为何我实际梦见的又是那些毫无价值的琐事呢? 很显然,我们要从“梦的伪装”理论入手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关于植物学著作的回忆实际上暗指了那次谈话的目的。这种伪装类似于前面“熏鲑鱼”的例子——熏鲑鱼代表着女友最喜爱的食物,也最容易代表晚宴和女友希望变胖的愿望。对于做梦的夫人来说,拒绝女友“变胖——勾引自己丈夫”的欲望显然是意识(理性)不允许的。为了逃避第二种力量(理性)的稽查和压制,那位夫人只能通过“买不到熏鲑鱼”来实现自己的欲望。这样,无关紧要的琐事就在梦中代替了重要的精神体验(欲望或者念头)。 《樱草科植物》这本书的出现,也是缘于同样的道理。它与谈话之间的共同点在于,两者发生在同一天。这种联系开始并不存在,但在事后的回想过程中,两个事件的印象交织在一起,最终建立了联系。比如说:它们之间存在着“书——花——加德纳教授(他的名字意思为园丁)——女病人佛洛娜(名字原意为花神,我们的谈话中提到过她)——谈话”的线索链。花和加德纳教授等因素作为中间环节,在植物学专著与谈话之间建立了联系。这种联系进一步加强了两组概念的融合,使得前者变成了对后者的一种暗指或隐喻。 当然,这个线索似乎带有很大的偶然性。有人会问,如果加德纳先生没有出现,二者之间岂不是没有联系了吗?实际上,任何两件事情之间都存在着无数的联系。如果这些线索没有出现,梦也能够在涌入心头的大量印象中选择其他的线索。 这种“无关紧要的琐事代替了重要的精神体验”的过程,看上去有些匪夷所思。这种情况发生的机制是什么呢?我认为,该过程中可能存在着某种精神力的“移植作用”——能量从精神力较强的观念(我在谈话中的不愉快情绪)转移到了较弱的观念(植物学著作),从而帮助后者积累了足够的能量,进入到意识中。 根据以上的分析,我们基本上能够弄清楚梦中的“显露的内容”(无关紧要的琐事)与“隐藏的内容”(重要的精神体验或者梦的真正意义所在)之间的关系了。梦不是那些琐事的组合,它的背后实际隐藏着重要的意义。弄清楚了这个问题后,我们就可以通过分析梦,进而揭示出它们在生活中的精神来源,这对心理治疗有着莫大的积极意义。 总结来说,梦的材料来源有以下四种: 1.近期的一个有重要意义的事件在梦中直接呈现。如我的大儿子乘坐希腊战车的梦。 2.近期的几个有重要意义的事件在梦中组合成为一个整体。根据我的经验,如果某天我同时经历了两个或者更多能够引发梦的事件,梦必定会把它们组合成为一个整体。比如,某天我在火车上碰见了两位熟人。其中一位是医生,另一位则身世显赫。整个下午,他们只是分别与我交流,我则扮演了中间人的角色。我请求医生帮忙提携某位新入行的医生朋友。医生回答说,那位新医生相貌平凡,很难受到上流社会家庭的青睐。之后,我又与那位身世显赫的熟人聊起了他的姑姑——K夫人。当天晚上,我就做了这样一个梦:那位新入行的医生朋友端坐在一间奢华的客厅里,为K夫人致悼词。很显然,我的梦在白天的两组事件之间制造了某种联系,把它们结合在了一起。 3.近期的一个(或几个)有重要意义的事件,以某个同时发生的、无关紧要的事件在梦中表现出来。如熏鲑鱼和植物学著作的梦。 4.一个(或几个)有重要意义的内心体验(一个记忆或者一串念头),在梦中以某个近期的、无关紧要的事件表现出来。 四个不同的情况中的共同之处在于,总有一部分梦的内容与“梦日”中真实的经历类似。这部分内容可能是真实刺激物的某些观念,也可能是来自于某个无关紧要的琐事。但后者与真实刺激物之间,有着某些联系。 四种情况的差别则在于是否发生了“移植作用”。如果满足了以下两个条件:第一,梦的内容与近期的某个事件经历有联系;第二,梦的刺激物是一种具有重要意义的心理过程,梦就可以用一个近期的、无关紧要的事件元素代替一些重要的元素(一个记忆或者一串念头)。通过这种替代过程,那些近期的、无关紧要的印象(事件),都有可能进入梦中,成为梦的内容。 接下来,我将解答本章的另外一个难题——梦的刺激来源究竟是一个最近的、有意义的事件,还是一种内心的体验(关于重要精神事件的回忆线索)呢?答案应该偏向于后者。也就是说,梦的刺激最终来源于一种内部的心理过程。这个过程中,梦用近期的一个事件代替了昨天在内心中闪现的一些观念。当然,这些近期事件必须发生在一天之内。印象(事件)的这种新鲜性,对于梦的构成有着重要的价值。它是移植作用发生的前提条件。 可能会有人刨根问底地追问,难道只有那些新鲜的无关紧要的印象才可以进入梦中吗?为什么早期生活经验中的一些元素也会出现在梦中呢?这个问题其实不难回答。通过分析神经症患者的实例,我认为那些早期的元素实际上来自于早期发生的移植作用。在我们年幼的时候,那些无关紧要的印象(事件)被赋予了重要的精神价值,然后储存在记忆中。它们随时可能被提取出来,成为梦的材料。 总结本节的论述,我们有理由相信:无论是近期的材料,还是看起来无关紧要的材料,实际上都是梦“有意识选择”的结果。这个发现可以进一步推出一个重要的结论:世界上不存在“天真无邪”的梦。每个梦都像是“披着羊皮的狼”,它的内容都被赋予了某种心理意义,只是有些比较明显,有些则采用了伪装。下面的这个例子可以证明我的观点。 一位少妇曾经报告了这样一个梦:“我梦见我很晚才来到菜市场,但那里已经买不到任何东西了。我当时是和我家的厨师一块去的,他胳膊上挽着菜篮子。肉贩子对我说:‘那再也买不到了。’并建议我购买另外一件东西。我拒绝了肉贩子的建议,走到女菜贩那边。她递给我一束黑色的、捆得长长的菜。我回答说:‘我不认识它,我不想买。’” 做梦的前一天,这位夫人确实很晚来到菜市场,结果一无所获。整个梦似乎可以概括成:“肉店关门了”。但是在我们的方言里,这句话意味着“男人的纽扣散开了(或者衣衫不整)”。做梦者为什么要刻意避开这句话呢? 梦中的原话通常起源于实际生活中真正发生的某件事情。我从这个角度入手,搜寻原话的出处。结果发现,这句话是我在几天前说过的——当时,我告诉她,尽管童年的一些经验“再也找不到了”,但还是可以在精神分析中通过“移情”(这是精神分析过程中经常出现的一种病人与医生的情感共鸣,表现为一种类似爱情的情感——编译者注)或者梦的方式替代出现。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就是梦中那个肉贩子,而她是在拒绝我的意见。 另外一个疑点是,“我不认识它,我不想买”这句话又是来自什么呢?她告诉我,“我不认识它”是她昨天对厨师说的话——当时,她正在与厨师争吵,在说完这句话后又加了一句“你的行为要检点一些”。第二句话与梦中“男人衣衫不整”的意境很吻合,而且恰恰被排斥在了梦境之外。这意味着,这位夫人与厨师之间,可能有性方面的纠葛。女菜贩递过来的东西也值得我们推敲。根据病人的描述判断,那很可能是芦笋或者是黑色的西班牙小萝卜。在德文中,“黑萝卜”这个词组可以被拆解为“小黑(暗指性器),滚开!”这个解释与我们刚才提到的“肉店关门了等于男人衣衫不整”的主题非常接近。 分析到这里的时候,事情已经非常清楚了:这个梦明显是带有某种“不单纯的”意义的。这个例子,很好地证明了我的观点。 第五章 梦的材料来源 二 童年经验 莫里先生曾经提到过这样一个案例:某人决定回阔别了二十年的故乡探望。即将动身的那天晚上,他梦见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并且和一个陌生人聊了很久。等他真正回到故乡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梦中那个陌生的地方其实就在老家附近,而陌生人则是父亲的一位故交。很显然,做梦者肯定在幼年的时候接触过此人、此地。这个例子启发我们,梦的内容中还包含了一些童年的经验。 有这样一类“反复出现”的梦——它在我们童年时期就经常出现,并且一直持续到成年。一位年近三旬的医生告诉我,从小到大,他经常可以清晰地梦见一头黄狮子。前几天,他终于见到了这头狮子的真面目——一件丢失了很久的瓷制装饰品。母亲告诉他,瓷狮子其实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那个玩具狮子已经被医生遗忘在了记忆的某个角落里,只有在梦中才得以“重见天日”。 令人惊讶的是,我发现童年经验甚至能够影响到梦的“隐藏的内容”。还记得前面提到的那个关于植物学著作的梦吗?分析这个梦的时候,我偶然间想起了我的父亲。我在前面提到过,在我5岁的时候,他拿出一本带有彩色插图的书让我撕着玩。整个梦里贯穿着“樱草花科植物——我喜爱的花——喜爱的食物——洋蓟;像洋蓟一样撕成碎片的书——标本收藏册——书蛀虫——我买书的癖好”的逻辑线索。其实,这个梦的解释工作远远没有结束。梦的更深层次含义与童年的那个破坏情景有着密切的联系。限于篇幅的关系,在此略去不提。 这里蕴涵着一个让人惊奇的发现——童年时期的冲动仍然存在于我们的梦中。甚至可以说,我们梦中表现出来的欲望和欲望满足都来自于童年。 让我们重新分析“R——约瑟夫”的例子。我当时解释说梦的动机是我期待晋升的欲望。实际上,我对这个解释不甚满意:仅仅因为渴望得到副教授的职位,我极其粗鲁地攻击了两位德高望重的同事——我自认不致如此卑劣。那么,梦中体现出来的欲望(或野心)到底源于哪里呢? 在我刚刚出生的时候,曾经有人向我母亲预言,我将成为一名伟人。这可能仅仅是一句善意的恭维。但它可能激发了我对功名的渴望。等我长到十二三岁的时候,我们全家在布拉特邂逅了一位颇为神秘的诗人。诗人宣称,我将来可能成长为一名内阁部长。那句预言对我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直到大学报考医学之前,我都要在书包里放上一个内阁部长式的公文夹。如果从这个角度考虑,我们不妨这样理解“R——约瑟夫”的梦:我在梦中把两位犹太人同事看做傻瓜和罪犯,就意味着自己俨然成为了一名位高权重的部长。我在梦中实现了对部长的报复——既然他拒绝我晋升,我就干脆取代部长的位子。 还有一个类似的例子。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一直希望去罗马旅行。但阴错阳差的,每每碍于健康问题而没有去成。于是,我做了一系列关于访问罗马的梦。仔细分析这些梦就可以发现,童年的记忆在其中发挥了强有力的作用。 第一个梦中,我梦见自己从火车窗户里看见了罗马境内的泰伯河和安基洛桥。梦中的景象非常像昨天在病人家里看到的一幅版画。 第二个梦中,有人把我领到了一座小山上,让我眺望云雾缭绕的罗马城。奇怪的是,我竟然能看得清清楚楚。实际上,我梦见的这个城市叫做吕贝克城,小山则是格利欣山。 第三个梦中,我终于到了罗马城边,城外的景象让我很是失望,一条狭窄的污水河旁边,一侧是黑色峭壁,另一侧则是长满大朵白花的草地。接下来,我向一位颇为面熟的叫“朱克尔”的先生问路。仔细分析可以发现,长满大朵白花的草地其实是在我很久之前访问过的拉韦纳。水边的黑色峭壁则是泰伯尔河谷的景观——它在著名的疗养地卡尔斯巴德的附近。卡尔斯巴德这个名字让我想起了两个典故,它们都具有锲而不舍的精神。问路隐含着“条条大路通罗马”的意思;卡尔斯巴德和朱克尔(德文字面意思为糖果)先生,则暗指了糖尿病人想去那里疗养的愿望。总之,这个梦起源于现实中我和一位朋友去布拉格会面的约定。在我们的讨论中,肯定包含了与糖、糖尿病有关的事情。 不久之后我做了第四个梦。我梦见自己站在罗马大街上的一个角落里,周围张贴着很多用德语写成的告示。做梦的前一天,我曾经在给朋友的信里提到,德国人去布拉格旅行可能会感到很不自在。而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能掌握一些捷克语。中学的时候,我就开始坚信:在布拉格用德语交流会比较吃力。这个梦只是把布拉格换成了罗马,表达了我长期坚持的这个信念。因此可以说,这个梦与我的童年经验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 实际上,我的最后一次意大利之旅以无限接近罗马而告终——当时,我已经可以望见泰伯河,离罗马只有二十五公里之遥。在第二次计划途经罗马前往那不勒斯的时候,我突然想到,自己可能会像汉尼拔那样,永远无法进入罗马城。如同汉尼拔的迦太基人与罗马人,我们犹太人也一直被基督教徒视为异族。我对汉尼拔的热情,可以一直追溯到我的童年。10岁左右的时候,我曾经从父亲的嘴里得知了他遭受基督教徒欺凌的故事。在我的眼里,汉尼拔是我崇拜的英雄,代表了弱势群体顽强抗争的欲望。因此,去罗马的愿望也已经在我的梦中演化成为某种强烈欲望的象征和伪装。 随着对梦的分析工作的深入,童年经验的作用就会越发明显。它甚至已经深刻地影响到了梦“隐藏的内容”。但这种影响只有通过细致的分析才能得以辨认。当然,这些童年经验由于已经年岁久远而无从验证,只有采用精神分析提供的大量素材相互印证,进而推论出这些早期经验的存在。为了证明“童年经验影响梦隐藏的内容”的观点,我将报告自己的另外一个梦例。 在一次艰苦的旅行后,我又累又饿地睡着了,并且做了这样一个梦:我走进厨房想要找些布丁吃。三位妇女正站在那里,其中一位是旅店的老板。她手里正在搓着什么东西,仿佛在做汤圆,而且告诉我“你还要再等一会儿”。当然,这句话我听得不是很清楚。我感到不耐烦,于是走开了。我穿上一件大衣,却发现这件衣服有些长。脱下来以后,我惊讶地发现它的上面竟然镶了皮草。我的第二件大衣里子上面绣着带有土耳其风格的图案。这时候,一位陌生人走进来说:“衣服是我的,你不能穿。”我向他展示了里子上的那些图案,但他却说:“土耳其条纹与你有什么关系?”……不久后,我们就和好了。 分析这个梦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我13岁时草草读过的第一本小说。我依稀记得小说的结尾——主人公发疯了,不断高喊着自己一生至爱的三个女人的名字。其中一个叫贝纳姬。由三位女人,我联想到了神话故事里三位掌握人类命运的女神。梦中那位女老板,很像是那位哺育了人类的女神。在这里,爱情与饥饿最终集中到了女人的乳房上——我不由自主地想到,曾经有位崇拜女性美的年轻人怀念他的乳母时说:“当时没有利用机会(抚摸她的乳房)很遗憾!” 那位女神(女老板)手里正在搓着什么东西,仿佛在做汤圆,这意味着什么呢?这引发了我关于童年的另外一个回忆。6岁的时候,母亲给我上了人生的第一课。她告诉我,人类都是尘土制成的,最终也要化作尘土。为了验证自己的理论,母亲双手合拢地搓了一阵,然后指着搓下来的皮肤屑对我说:“看,这就是证据。”那是我关于人类命运起源的第一次清楚的认知。而且,小时候的我每次饥肠辘辘地走进厨房,总会听到母亲在灶边的告诫,要我等晚餐好了再吃。所以,当我在梦中饥饿的时候,我也许真的把她们看做了(像母亲那样的)命运女神。 汤圆(字面意思仿佛是“克诺德”的人名)又意味着什么呢?克诺德让我想起了大学时的一位组织学老师。那位老师曾经指控克诺德剽窃了自己的著作。“剽窃”这个概念自动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它仿佛是一座桥,把我的梦境引入了第二部分——我被别人误认为偷衣贼。梦中阻止我的陌生人长得很像是一位叫做波波维的商人朋友。我的妻子经常从他那里购买土耳其式样的衣料——这让我想起了,我当年曾经因为胆小而失去了一次发财的机会。这个情景,有些像前面提到的那位后悔没能摸到乳母乳房的年轻人。 至此,梦的整个逻辑链条变得清晰了:因为饥饿,我的梦表达了这样一个念头:“千万不要错失良机。”这种及时行乐的念头甚至还包含着性的含义,但出于逃避理性稽查的考虑,它只得选择这种矛盾而且繁杂的伪装形式。 通过对癔症病人的长期观察,我发现最原始的童年经验可以完好地保存到成年时期。我们可以就此得出结论:任何一个梦都可以通过联想的方式追溯到童年时代——在那里,我们可以很容易地发现梦的来源和欲望的存在。我们甚至可以大胆假定:梦的“显露的内容”都与近期的经验有关,“隐藏的内容”则与早期的童年经验有关。与近期经验相比,童年经验的影响要深刻得多。 第五章 梦的材料来源 三 躯体刺激经验 梦的躯体刺激来源可以分为以下三类: 1.由外界对象引发的客观感觉刺激,如睡眠时的外界偶发事件。 2.神经感官内部的兴奋状态,如睡前残留下来的意向(念头)。 3.躯体内部的生理刺激,如消化、排泄和性器官的兴奋刺激。 这些“神经刺激”和“躯体刺激”与梦之间的关系,已经得到了研究者们的确认。很多研究者甚至认为,它们涵盖了梦的所有刺激来源。玛丽·惠顿·卡尔金斯女士曾经花了一个半月的时间考察两个人的梦。她的观察结果表明,源自外部感觉和知觉类刺激的梦分别占13.2%和6.7%;其中,只有两例来自于机体感觉。这个发现告诉我们,对梦的躯体刺激问题仍然有进一步研究的必要。 首先,有两个问题值得我们探讨:为什么外部刺激不能以真实的面目出现在梦中?为什么这些刺激导致了纷繁芜杂的反应结果? 斯顿培尔和冯特给出的解释是,梦只是一种生理刺激的结果,而不能称之为心理现象;心灵在睡眠的过程中失去了正确解释“感觉混合物”的能力,因此只能在许多不确定的印象基础上被动地构建错觉。但是,这种答案不能解释“梦能够在材料内容之间进行选择”的问题。就像生理学家布达赫注意到的那样,人们睡梦中仍然能注意到自己的名字,熟睡的母亲能够留心到孩子的动静。这些现象表明,很多感官刺激得不到正确解释,也许只是因为梦对它们不感兴趣,而不是心灵失去了解释它们的能力。 很多迹象也证明,“梦纯粹由躯体刺激引发”的理论存在缺陷——梦不仅仅依靠躯体刺激产生。比如说,我在睡梦中受到了某个触觉刺激,我可以置之不理,也可以立即醒来处理它。相比之下,通过神经刺激进入梦中的可能性只占了所有可能性的一小部分。在躯体刺激引发梦的过程中,“做梦的动机”显然占有重要的地位。 施尔纳先生则力图还原梦的心理活动属性。在他看来,睡梦中人的想象力得到了极大的释放,梦就会以象征的形式再现那些来自外界和躯体内部的刺激。比如说:梦中出现猫意味着我怒气冲天,梦中飞翔意味着我的肺叶翕张,梦见一片光滑的面包则意味着我正赤裸着身体。很显然,这种思路实际上还是释梦中最古老的象征法。它缺乏足够的科学证据,生硬刻板,不能很好地解答前面的问题。 总结前面提到的这些观点可以发现,它们都把梦看做是心灵对躯体刺激的机械反应,而忽视了梦是一种精神活动的本质和满足欲望的原始动机。如果从欲望满足的角度考虑,我们可以尝试着另辟蹊径地研究梦与躯体刺激的关系。 我在前几章中已经提到过,梦能够将同时活跃在脑海中的所有刺激综合成为一个整体。如果做梦前一天遗留下来的几个深刻印象能够组成一个印象,那么,这些印象背后隐藏的欲望也随之组合成为一个梦。同时,梦会整合那些有联系的无关紧要的琐碎印象,作为自己的组成材料。这时候的梦,同时表现出了“躯体的”和“精神的”两种来源。但是,它的本质并没有因为躯体刺激的加入而发生改变——这些躯体刺激能够进入梦中,只是意味着它们与做梦者的欲望有关。 躯体刺激能否进入梦中,是由睡眠的深度和刺激的强度等偶然因素影响的。就我个人而言,我是个很少在睡梦中受到外界影响的人。在我的印象里,能记得的只有这样一个梦: 我正笨手笨脚地“骑”在一匹灰马上,看上去有些害怕。我的同事P却穿着一身粗条花纹的呢子制服,笔直地端坐在马上。他提醒着我一件什么事情(也许是要我注意姿势)。我感觉到自己逐渐地放松下来,仿佛胯下的马儿也变得聪明乖巧了些。马鞍像一个柔软的垫子,从前面的马脖子一直延展到马屁股。我坐在上面越来越舒适。我骑行在两辆马车之间,渐渐就摆脱了它们。在这条街上骑了一段后,我掉转马头并准备下马。我本来打算在街边一所空教堂前停下来,但却走到了它旁边的另一座教堂前。我的旅馆就在这条街上,本来我可以骑马过去,但我却牵着它走到了旅馆前——可能是我觉得自己不能直接骑马来到旅馆门前。一位服务生递给我一张便笺,并跟我开了几句玩笑。便笺上有“不要食物”的字样(下面是双画线),还有一句话看的不是很清楚,似乎是“不要工作”。这时候,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一片模糊的概念——我正待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而且无所事事。 做这个梦的前几天,我的阴囊底部长了一个足足有苹果大的疱疮。每走一步,我都痛苦不已。发烧、疲惫、食欲不振——这些症状折磨得我毫无情绪,根本无力应对眼前繁重的工作任务。在这种情况下,骑马显然是最不适合我的活动。这是我唯一的一次梦到骑马——实际上,我并不会骑马。我在梦中愉快地骑着马走来走去,这也许是我对疾病最强烈的否认——我不希望自己生疱疮。我的马鞍更像是一帖药剂,缓解了我的疼痛感。梦仿佛在安慰我说:“继续睡吧!你实际上没有得疱疮。看,你不是骑得好好的吗?” 但是,梦不仅仅满足于这种敷衍。它网罗了我的脑海中活跃着的其他材料,并且生动地再现了它们。灰色是与P上次见到我时所穿衣服的颜色相符合——他最近因为接替我治疗一位女病人的事情对我耀武扬威(仿佛骑着高头大马一样)。实际上,在我带病坚持为她治疗下,这位女病人已经大有好转。在我们的配合中,她就像一匹聪明乖巧的马,我则像是一位技术熟练的骑士。就在不久前,我的几位上司还因为她的治疗进展夸赞我:“我觉得你有些像稳坐在马鞍上。”写有“不要食物”、“不要工作”的便笺则如实地反映了我的愿望——我太累了,而且食欲不振。在这个梦里,我还联想到了一些幼年的经验,甚至性欲望。但这些与本节的主题不甚相关,在此略去不提。 还记得前面那位通过做梦的方式赖床的年轻同事吗?在听到房东的喊叫后,他的梦给了自己一个借口:“我已经到医院了,所以不需要再起床了。”这个例子告诉我们,从某种意义上说,每一个梦都是“有利于睡眠”的。梦是睡眠的保护者,而不是干扰者。 这个观点可以帮助我们理解梦与外界刺激的关系。睡眠的时候,心灵面对外界的刺激,要么不予理睬,要么采用梦去否认它的存在(如这个同事的梦),或者“编织栩栩如生的谎言”(如我骑马的梦),尽可能地延续睡眠。因此,我们可以把“睡眠的欲望”也看成是梦的动机之一,每一个梦都是这种欲望的满足。 接下来的问题是,为什么心灵在睡梦中不能对外界刺激给出客观准确的解释?前面已经说过,斯顿培尔和冯特的理论不能很好地回答这个问题。我的观点是,睡眠状态的心灵仍然能够对外界刺激做出正确解释,但它却选择了屈从于睡眠欲望和意识(理性)的稽查作用。举个简单的例子,释梦的过程中我们可以发现,梦中挑选出来的每件材料(事件)都是明确的、有意义的,找不到丝毫的含混和敷衍了事。这充分说明,睡梦状态下的心灵仍然保持着充足的活动能力。 但是,大多数躯体刺激都难以入梦。只有当“神经刺激”和“躯体刺激”强度足够大的时候,它们才会引起心灵的注意,并成为梦的核心材料。这种情况下,躯体刺激甚至可以支配梦的内容,强迫梦选择自己,并诱发出很多潜伏已久的欲望。 但这些刺激和欲望之间并没有绝对的一致性——梦可能会利用痛苦的刺激材料表达愉快的欲望,也可能利用愉快的材料表达痛苦的欲望。这种“矛盾”的情况可以通过“两种力量”的对抗和梦的稽查作用来解释。我在本书的第四章中提到过,内心的很多欲望是“被压抑的”。它们是“与生俱来”的,但受到了意识(理性)的压制。两者之间,通过一种特殊的心理机制达到平衡。睡梦中,如果躯体刺激传来了不愉快的感觉,某种受压抑的欲望就借机表达出来并获得满足。当然,这种满足仍然要受到平衡机制的约束。 这种观点可以解释一部分“焦虑的”梦。比如,如果某人因为肺病、心脏病等躯体刺激变得呼吸困难。这种情况下,焦虑可以利用做梦的形式实现欲望的满足。无论这些“被压抑的”欲望表现为某种情感倾向,或者某种“性兴奋观念”(这是部分神经症的症状——编译者注),都可能得到释放,进而起到缓解焦虑的作用。 最后,我要用一个真实的例子结束本部分的内容。有一段时间,我很想亲身体验一下动弹不得或者力不从心的感觉。结果,当天晚上我做了这样一个梦:“我步履轻快地沿着楼梯向上走,但是却衣不蔽体。我为自己矫健的步伐而感到高兴。突然,我看见一位女佣从上面走下来。我羞愧不已,试图躲开她。但我的双脚动弹不得,我只能站在原地。” 做梦的那天晚上,我确实衣冠不整地走过家里的楼梯。但是在梦里,这种情况被夸大到了衣不蔽体的程度。梦中在楼梯上遇到女佣的情景,发生在我的一位病人家。但这些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呢?按照常理,赤身裸体产生的羞愧感应该带有性的含义。但那位女佣又老又丑,不可能引发我的非分之想。真正的原因在于,每当我上楼的时候,总是把痰吐在楼梯上。那位女佣人会暗中监视我,并不时大声地抱怨。做梦的前一天,她甚至因为我的靴子弄脏了家里的地毯而横加指责。联系到我的童年经验,我可以断定这是一个以“清洁习惯”为主题的梦。 当然,该梦的主题不是这里的讨论重点。我在梦中出现“动弹不得”的感觉,显然不是因为受到了某种突然出现的刺激影响。因为,不久之前,我还在梦中步履矫健地沿着楼梯向上走。这个例子充分地说明,只有躯体刺激感觉达到一定强度,并与梦的前后情节存在特定的联系的时候,前者才得以出现在梦中。通常情况下,单纯的躯体刺激很难在梦中出现。 第五章 梦的材料来源 四 典型案例 精神分析治疗的实践经验告诉我,每个梦都是不同的。每个梦都有不同的情节,并且与做梦者个人的经历紧密联系,因此可以演化出千变万化的解释。但是,我认为还是有必要把一部分梦单独地归纳分类。这些梦很容易在神经症患者的身上集中出现。我们可以通过归类分析的方法,在更深广的层面上找到梦的来源。 (一)裸体的梦 本节讨论的,仅限于那些梦见自己“赤裸而感到羞愧、窘迫,希望逃避却寸步难行”的例子。我相信,这样的梦大多数人都体验过。它的实质在于,梦中产生了一种带有羞愧性质的痛苦情绪,且产生了逃避裸体尴尬的欲望。 我们首先需要重点关注的特点是,做梦者的周围总是一些面目模糊的陌生人。他们在梦中没有表示反对,甚至根本不会注意到旁边的裸露者。他们往往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或者是一副很严肃、很呆板的样子。按照正常的逻辑,旁观者应该表现出吃惊、嘲弄或者愤怒才是。做梦者的窘迫与旁观者的冷漠,构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 对于这种看似矛盾的情形,我的理解是:做梦者自己的情况在梦中如实地保留了下来,而本应该出现的“吃惊、嘲弄或者愤怒”的表情却被欲望的满足改变了,从而使梦的两个部分变得很不协调。实质上,这是一个由于欲望得到满足而部分伪装了的梦。由于“第二种力量”(可能是道德约束的力量)的压制作用,梦的形式发生了改变。因此,这部分看上去不可理解的内容,实际上蕴涵了某种意义。 裸露欲望经常会在强迫症、偏执型妄想等神经症患者的身上出现。在神经症患者、偏执狂妄想症患者的案例中,医生经常会追溯到童年时期向异性伙伴裸露身体的经历。奇怪的是,与童年时期性兴趣有关的对象都不再出现在梦中。旁观者只出现在妄想症中。这意味着梦中出现的“一群陌生人”,实际上暗指了做梦者只想对自己熟悉的人裸露的欲望。 需要注意的是,做梦者关于“赤裸”的表述都很模糊。他们会报告说,“我穿着内衣”,但这种衣不蔽体的情景却总是非常模糊。一般来说,这种情况尚未严重到令人羞愧的程度。更有甚者,军人会以违反军队风纪来代替裸露:“我没有系领带”、“我走在街上的时候忘记了带佩刀,恰好几位军官迎面走了过来”。这种奇特的情形值得我们认真思索。 裸体的欲望可以追溯到我们的儿童时期。天真无邪的儿童都有一种裸露的欲望。小时候,我们不会为自己的赤裸而感到羞耻。很多儿童甚至以裸露身体为乐——或许,这是他们很自然的一种生活方式。但这种行为会受到成人的呵斥,“咳,你真不像话,以后不许再这样子了。”随着年龄的增长,裸露与性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道德上的羞耻心和焦虑感约束着我们,裸露身体的欲望也就被压抑了。裸露身体的梦实际上满足了我们的这种欲望。 做梦者梦到了自己成年时期衣衫不整的形象,是理解这类梦的核心。由于以往无数次记忆的叠加或者梦的稽查作用,这种形象总是显得模糊不清。在梦中,稽查作用的痕迹非常明显——裸露的梦伴生了一种痛苦的情绪体验。这表现了欲望与压抑及之间的冲突——潜意识里希望裸露,稽查作用则竭力加以遏制。如果要避免痛苦,这类梦就不会出现了。 我们可以尝试着从文学作品里找到类似的描述。哥特弗里德·凯勒尔在《年轻的海因里希》里面写道:“亲爱的李,我希望在你的亲身体验中,永远不要像奥德赛那样,满身尘土,赤裸地出现在瑙西佳和她的女伴眼前。我来告诉你这样的事情是如何发生的。试想,如果你独处他乡,身边没有任何亲人;如果你历尽沧桑,孤苦伶仃,你总会在某个晚上梦见自己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见到了自己的亲人。但你同时会发现自己衣衫褴褛,风尘仆仆而且近乎赤裸。你会突然陷入羞愧和恐怖中,想找件衣服遮掩身体或者躲起来。这时候,你却突然被惊醒了。” 正如作者在其作品里披露的那样,人类内心深处最深邃的人性其实植根于童年时期那些被遗忘了的冲动。这些被压抑和禁止的冲动,会躲在人的合理欲望中,借机进入梦里。这种梦的结局,总会伴生一种严重的焦虑。 我在前面提到的那个“上楼的时候动弹不得”的梦,同样是一个裸露的梦。这些梦的材料都是源自于我两岁之前的保姆G——母亲告诉我,那位又老又丑的保姆精明严厉,经常因为卫生问题责备我。梦中的那位保姆实际上是G的化身。女仆骂我弄脏了地毯的经历,诱发了我的童年记忆。这些童年时期的记忆一直潜伏在我的潜意识里。它们才是我的裸露梦的真正来源。 (二)亲人死亡的梦 有这样一类梦,做梦者梦见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等至亲死去,自己无动于衷或者深感悲痛,甚至在梦中落泪。那些“无动于衷”的梦没有在这里分析的必要。它们中出现的亲人死亡一般是个幌子,实际上隐藏了其他的欲望。读者们可以参照前面那位女孩梦见自己的外甥死亡的例子。 我们着重分析那些“深感悲痛”的梦例。在这些梦中,做梦者希望自己的亲人死去——这肯定是与理性状态下的认识不符。联想到前面提到的某妇人梦见“女儿躺在木箱中”的梦,我们发现梦中表现出来的可能是很久之前(15年前)的欲望。更有甚者,这种欲望可以追溯到童年时期。这些欲望已经被抛弃、屏蔽或者压抑了。梦见自己的亲人死去,可能确实反映了我们在童年某段时期希望亲人死去的想法。这个结论听上去有些骇人听闻,相信所有的读者都会拒绝接受这个结论。下面,我们尝试着找些证据,证实那些已经被遗忘了的童年欲望。 首先考虑儿童与兄弟姐妹的关系。一般情况下,我们会默认这是一种互相友爱的关系。但实际上,正如很多成人兄弟姐妹反目成仇一样,童年时期的兄弟姐妹之间也存在着大量的矛盾。儿童都是自私的——他们会为了自己的需求,不顾一切地跟所有的伙伴抢夺、竞争。兄弟姐妹们自然是首当其冲的对象——哥哥姐姐虐待弟弟妹妹,抢他们的玩具;弟弟妹妹则对压迫者敢怒不敢言,既害怕又嫉妒。 最明显的例子是,长子在见到新出生的弟弟或妹妹时,会坚定地说:“他(她)不应该到我家来。”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新出生的孩子会抢走父母对自己的爱,会分享原本属于自己的玩具和食物。我曾经听说过一个两岁的女孩试图掐死婴儿的故事。由此可见,儿童的嫉妒心非常明显和强烈。当然,这种嫉妒心最容易发生在年龄相差不大的孩子之间。如果孩子足够大,这种嫉妒的本能就可能被关心所代替。 我曾经仔细地观察过自己的一个小外甥:他15个月大的时候,家里添了一个女孩。每次当大人们提到小女孩时,他总会插嘴说:“她太小!她太小!”等到几个月后,他又改变了攻击的策略。他经常提醒大家说,这个女孩没有长牙齿。我认为,在小外甥言语能力的范围内,他正在努力地阻止妹妹受到大人们的关注,防止她抢走家人对自己的爱。 我的一位女病人从4岁开始就经常做这样一个梦:包括她和哥哥姐姐在内的一大群儿童在操场上嬉戏,然后突然间其他人都长出了翅膀,消失在天空中。这实际上就是一个希望哥哥姐姐死亡的梦。在孩子的眼里,死亡就像“长了翅膀飞走”一样。可能是受到操场上蝴蝶飞舞的情景启发,她梦见自己的哥哥姐姐飞走了,自己却成为唯一的幸存者。这种梦的例子很多。实际上,在我的病人们做过的“兄弟姐妹死亡”的梦中,多数都带有强烈的敌意。 这种解释确实太骇人听闻了,很多人会反驳说:“您怎么能把天使般纯洁的孩子设想成希望自己的兄弟姐妹死去的恶人?”这些人其实忽略了小孩子关于“死”的概念——他们不会把死亡与尸体、坟墓等恐怖的现象联系起来。在他们的眼里,死亡很可能仅仅意味着“走开”。因此,儿童的这种想法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穷凶极恶。梦里表达的,仅仅是他们的欲望而已。 如果上面的描述已经解释清楚了儿童“兄弟姐妹死亡”的梦,那么,我们该如何解释希望父母死去的欲望呢?父母全身心地爱着自己的孩子,怎么会被孩子憎恨呢? 我注意到,在梦中死去的双亲大多是自己的同性——男孩梦见死者是父亲,女孩则梦见死者是母亲。这种倾向提示我们,童年时期已经有了一种性的偏爱——男孩把自己的父亲看做情敌,女孩则仇视自己的母亲。这与我们接受的道德文化观念完全相反,又像是一种荒诞不经的观点。我的日常观察经验证明,这种对同性父母的敌意是确实存在的。这种关系可以用“俄狄浦斯情结”来解释。 远古的神话故事或民间传说中,总有这样的情节:父亲大权在握而且冷酷无情。由于父亲各方面的专制,男孩迫不及待地希望自己能取而代之。其中,俄狄浦斯的传说描述了最为类似的情形——“俄狄浦斯是底比斯国王拉伊俄斯和王后伊俄卡斯忒的儿子。国王夫妇曾经接到神谕——他们的儿子将会是杀害父亲的凶手,因此他们抛弃了这个刚出生的小王子。俄狄浦斯被人救活,并在另外一个城邦做了国王。某一天,他在底比斯城外遇到了自己的生父,并因为一言不合而动手杀死了他。随后他成为底比斯城的王,并娶了母亲伊俄卡斯忒。这一切都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的。随着真相大白,俄狄浦斯最终自毁双目并离家出走。”俄狄浦斯王的故事是人类命运的悲剧——悲剧的动人之处,可能恰恰源自我们内心的共鸣——人力不能胜天。它也许暗合了我们童年的欲望。 从很小的时候起,儿童就萌发了性冲动。女孩的最初感情指向自己的父亲,男孩则指向自己的母亲。这样,父母就分别成为了男孩和女孩的竞争对手。而且,父母也一般会对自己的子女有所偏爱——父亲溺爱女儿,母亲宠爱儿子。孩子对于父母的偏爱非常敏感,对不喜欢自己的一方表现出反抗。对于他们来说,父母死去(走开)就是一种选择。一位8岁的女孩经常会趁母亲离开饭桌的机会,坐到母亲的位置上说:“我现在就是妈妈了!你还需要蔬菜吗,卡尔(父亲的名字——编译者注)?”这个女孩似乎在坦白地说,“妈妈已经走了,我现在变成了爸爸的妻子了。”女孩用这样的方式满足了自己的欲望。 “俄狄浦斯式”的假设已经在神经症患者的身上得到了证实。根据我的经验,神经症患者的童年时期,父母在其心理生活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其中,憎恨同性父亲或母亲是最主要的因素,也成为日后致病的重要原因。接下来,我们分析几个真实的案例。 我曾经接待过这样一位奇怪的病人。治疗期间,她的症状表现出了不同的精神状态。她最早表现出一种非常混乱的兴奋,对自己的母亲表现出异常的厌恶,不允许她走近自己。紧接着,她出现了一种神志清醒但相当冷漠的状态。这种状态下,她做了大量与母亲去世有关的梦——有时梦见自己参加一位老妇人的葬礼;有时梦见自己与姐姐一起身穿丧服坐在桌子旁边。我的解释是:在她病情的第一阶段,“第一种力量”突破了“第二种力量”的稽查,导致她潜意识里对母亲的敌意明显地表现出来。当病情好转后,这种敌意就只能够在梦中表现出来。 另一位患有强迫性神经症的病人出现了另外的情形。他因为害怕自己会杀害别人而不敢上街。他每天都在设想证据,以便证明自己在城内可能发生的凶杀案中是无辜的。我的分析发现,这种强迫观念来自于他企图杀害父亲的冲动。当父亲病重去世后,他出现了强迫性自责,这种自责也转移到了陌生人的身上。实际上,这种冲动在他7岁的时候就已经表现了出来。这两个例子都能够很好地证明了“俄狄浦斯情结”的存在。 最后,附带说明这类“亲人死亡”的梦的两个特点。第一,这种被压抑的欲望竟然避开了稽查作用,原封不动地进入了梦中。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现象。我认为,有两种可能性促成了这种情况的发生——欲望本身太荒诞不经了,以至于稽查机制“做梦也想不到”,从而对它毫无防范;这种欲望与白天残留下来的经验结合,变成了替亲人忧虑的形式,从而很好地隐藏了自己。第二,这类梦中总是不可避免地带有痛苦的情绪体验。只有当稽查作用部分(或完全)失灵的时候,焦虑梦就产生了;同样,因躯体刺激引发的焦虑感,势必大大加强稽查作用。因此可以推断,稽查作用恪尽职守,是为了防止焦虑或其他形式的痛苦情绪的发生。 (三)飞翔或者跌落的梦 精神分析的过程中,很多癔症患者报告了诸如“在空中飞翔”或者“从高处跌下来”的梦。很多学者们认为,这些梦是由于躯体刺激(如触觉或肺部运动)引起的。但通过分析这些梦的材料,我有理由断定:躯体刺激只是梦的一部分内容,而不是梦的来源,这些梦实际上来源于童年经验的重复。 生活中,长辈们通常会这样逗弄孩子:高举着小孩做俯冲动作,让孩子从自己的腿上滑下来,或者让他们身体悬空地“飞翔”;孩子们也会乐此不疲地配合。孩子们还热衷于玩荡秋千、滑滑梯、坐跷跷板之类的游戏。这些运动类游戏让孩子第一次领略到了失重、害怕和眩晕。当他们成年后,很可能把这些嬉笑蹦跳的动作带入梦中,那些依附于这些体验的感情则转变为焦虑。 为什么说躯体刺激不足以解释这类梦的来源呢?理由很简单,只有在满足心灵需要的时候,运动刺激才能够进入梦中,反之则被忽略。通过对神经症患者病症的分析,我发现这些梦与童年经验之间建立了某种联系。在漫长的人生中,这些游戏的回忆可能被附加了一些特殊的含义。当然,这种附加的含义会因人而异。 很抱歉的是,我本人从来没做过这种飞翔或者跌落的梦。我所知道的那些神经症患者的梦中,很多案例的隐藏的内容尚未完全搞清楚。因此可以说,我对这类梦意义的解释远远谈不上深刻。本文中提出的,只能是一种不成熟的假说,有待进一步的验证。 (四)考试的梦 中学时期顺利通过升学考试的人,大多会很焦虑地梦见自己考试不及格,或者梦见自己需要补考。大学毕业生则梦见自己没有通过毕业考试,未能拿到学位。这是一类典型的“考试”梦。 从学校里毕业出来,意味着我们不会再受到父母、老师的惩罚。但是,每当做错了事情,或者接手一件棘手的事情时,我们就想到自己可能会因为“做不好事情”而受到惩罚。这时候,我们在童年时受到惩罚的痛苦记忆一下子活跃起来——尤其是在人生两次关键性考试的“黑暗日子”里,这种体验更是刻骨铭心。这种白天残留下来的念头,往往驱使着我们梦见了升学考试和学位考试。 斯特科尔曾经注意到,只有顺利通过考试的人才会做这种梦,落榜的人却不会。我们不妨这样理解:这种焦虑的考试梦似乎在搜寻过去的某种“焦虑的”情况;实际上,这种情况是极不符合逻辑或者与事实不符的。梦正是利用了这种不合理性,不断地安慰我们:“不要害怕做不好以后的事情。你看,考试之前是多么的焦虑,结果不都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吗?” 我做过的“考试”梦就可以作为一个很好的例子。读书的时候,我从来没有通过法医学考试,在植物学、动物学和化学考试中则是很侥幸地及格。巧合的是,我从来不会做关于法医学考试的梦,反而经常梦见后面三种让我焦虑不已的考试。我曾经经常做关于历史学考试的梦,梦见自己考得非常好。实际上,我当时在答卷上做了些手脚,暗示老师手下留情。那位菩萨心肠的老师就这样放过了我。这种焦虑的情绪体验一直保留了下来,并得以在我的梦中出现。一位神经症病人也曾经告诉我类似的例子。他侥幸通过了第一次升学考试,但在后来的军校考试中失败了。结果,他的梦里经常会出现升学考试的事情,考军校的事情则从来没有出现过。 前不久,我对这类梦有了更新的认识。我们经常在梦中为自己辩解:“我实际上已经通过了这些考试,而且已经功成名就了!”我最近发现,这些话不仅仅是简单的安慰之词,而且表示出了一种自责。它可以理解为:“我现在已经老了,时日无多,但还是不得不去做这些幼稚无聊的事情。”这种安慰与自责的混合体,构成了这类“考试的”梦“隐藏的内容”。如果我的推论成立的话,我们就可以解释梦中出现的那些“愚蠢的”、“幼稚的”词汇了。很遗憾,限于相关素材的匮乏,我的解释只能到此为止了。 第六章 梦的工作机制 一 浓缩作用 梦的第一个特点是它的浓缩作用。梦“显露的内容”简短、贫乏,内容精练,“隐藏的内容”则内容丰富。如果一个梦用寥寥几句话就可以写出来,解释它则甚至需要十几倍的篇幅。而且,我们永远不敢保证自己已经把这个梦解释完整了——只要继续深挖,我们总是可以找到更多的东西。所以严格地说,浓缩作用似乎是无止境的。 有人认为,梦具有很快被遗忘的特点,我们只能回想起梦的一小部分内容,其中的大部分却被忘掉了。因此,我们就认为梦见的内容比记得的要多。但这其实是我们的一种错觉,我将在后面的章节中讨论这个问题。实际上,这种可能存在的“遗忘”过程并不会影响我们的假定。即使梦的大部分已经遗失了,我们失去的也只是一些其他的梦而已;更何况,遗失的内容很有可能与记忆里残存的内容存在着密切的联系,我们完全可以通过残存的内容加以推测。 梦的解析工作存在的另外一个问题是,针对梦的内容片段,我们可以给出大量不同的解释。这些“事后的联想”能够被视为梦的真实含义吗?我们是否有足够的把握,证明这些联想已经在睡前进入我们的心灵呢?诚然,梦在事后分析中“被污染”的可能性确实存在。事后解释中的部分联想确实是在分析中出现的。但是,分析过程不是无中生有。释梦的工作中,我们面对着大量的“无关”材料束手无策时,恰恰因为这些新的联系而柳暗花明。通过这些不可或缺的联结,材料与梦的内容之间完成了对接。这些新的联系肯定是在做梦前已经存在了。它们可能反映了某些更深层次的连接机制。 这种连接机制是什么模样呢?所有的观念是同时出现还是相继发生的,或者是由一大群无序的观念汇集而成?我们无从得知。要知道,我们要探讨的是潜意识状态的思想过程,我们很容易就能把它和在意识伴随下有目的的自我观察过程区分开来。 事后分析得到的所有内容(“隐藏的内容”)中,只有极少的一部分出现在梦中。因此我们有理由假定,梦通过删节“隐藏的内容”完成了浓缩过程。也就是说,梦并没有忠实地翻译或者投射出所有“隐藏的内容”,而是复制了后者残缺不全的一部分。当然,我的研究已经证明这种假定并不完全正确。为了继续我们的探讨,我们不妨把这个暂时的结论作为出发点。 接下来的问题是,如果只有很少一部分“隐藏的内容”能够进入梦中,那么,梦选择它们的条件是什么呢?让我们分析几个例子,仔细归纳它们的特征。 (一)植物学著作的梦 我们已经在第五章中对这个例子做过深入的分析。它的主要内容是: 我曾经写过一本关于某种植物的著作。我把这本书摆在面前,翻到了其中的一页彩色插图——这一页已经被折叠起来。书中夹着一片干枯的植物标本,它们似乎是从植物标本册里取出来的。 这个梦最突出的元素是植物学著作。我在前面说过,那天我在书店的橱窗里看到了一本关于樱草科植物的著作。但是,我的梦忽略了“樱草科”的细节,仅保留了植物学著作的概念。这个概念立刻让我想起了我的毕业论文,然后接连想起了古柯碱、文集、文集的编者加德纳教授。同时,我又联想到了在推广古柯碱方面有一定贡献的格尼希斯坦医生。这让我联想到了我们在当天晚上的谈话,和我当时考虑的同事之间如何付医疗费——这才是梦“隐藏的内容”的真正源泉。梦在“樱草科——植物学著作”之间做了取舍,保留下来的后半部分则变成了桥梁,把无关紧要的印象(事件)与有意义的精神事件(谈话内容)联结起来。 “植物学著作”进一步被分解为“植物学”和“著作”两部分。它们分别通过无数的联结,逐步深入到错综复杂的梦中。“植物学——加德纳教授——我与格尼希斯坦医生的谈话——佛洛娜——L夫人”成为一条逻辑清楚的线索。L夫人又让我想到了我和妻子买花的事情,后者接连引发了我最喜爱的花——洋蓟——我买书的癖好。“植物学”还让我想到了我在中学时代帮校长整理标本的经历和大学里的一次考试。“著作”则让我想到了朋友的来信和我买书的癖好。两个概念引发了无数的联想,最终集中在了我和格尼希斯坦医生的谈话上面。 梦中的一些细节也值得我们仔细回味。折叠的彩色插图引出了一个新的话题,我由此想到了自己买书的癖好、同事对我的研究的批评,以及童年撕书的经历。干枯的植物标本则让我想起了中学时期的植物标本册。 通过上面的分析可以发现,“植物学”和“著作”两个概念元素与大量的观念存在联系,因此得以进入梦中。它们起到了联结的作用,为梦“隐藏的内容”提供了汇集的场所。它们多次出现在我的梦中,同时也在事后的分析中扮演了多面手的角色。每一个概念元素连接着“隐藏的内容”的不同部分。同时,“隐藏的内容”的每个部分都能在多个概念元素上面找到连接。 分析到这里,我尝试着总结梦“显露的内容”与“隐藏的内容”的关系。后者作为一个整体,操纵了前者的选择过程,只允许那些最能体现自己意志的概念元素进入梦中。“隐藏的内容”能够把自己的意志渗透到每一个元素中。如果把这个过程比喻成国家权力机关的选举,那么,它不是民主式的由各选区推选议员,而是独裁式的指定。每个议员(梦中显露的元素)都与幕后的操纵者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二)“一个美梦” 这是一位幽闭恐惧症患者的梦例。在他的梦里,多种观念复杂地联系在了一起。他梦见,“我们一伙人在X大街上开车。街边的一家旅馆(实际上不存在)里正在演戏。我一会儿是观众,一会儿又是演员。戏演完后,我们必须换好服装,然后返回城里。一部分人被带到楼下的房间里,另一部分人则被带到了楼上。我的哥哥在楼上,我在楼下。这时候,大家突然吵了起来。因为楼下的人还没换好衣服,所以楼上的人无法下楼,这让他们很生气。哥哥他们太性急了(这部分描述很模糊),这让我很恼火。何况,楼上和楼下的人员安排是事先已经决定好了的。然后,我独自沿着X大街向城市方向走去。中间要经过一片山坡,我举步维艰,感到喘不过气来,似乎在原地动弹不得(这一段记得非常清楚)。一位年长的绅士走过来,开始辱骂意大利国王。到了山顶后,我走得就很轻松了。” 我首先从病人记得最清晰的部分——爬山时感觉很困难入手。病人那段“爬山时很困难,到了山顶后感觉很轻松”的描述,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阿尔芬斯·都德在《萨福》中的一段文字。文字精彩地描述了某位年轻男子抱着情妇上楼的感受——刚开始轻如鸿毛,越往上爬,对方的身体就越重。这段文字的意思是,年轻男人不要轻易跟出身卑微且来历不明的女子私订终身,否则感情生活会越来越艰难。据我了解,病人曾经跟某位女演员(当时演员的社会地位很低——编译者注)纠缠不清,直到最近才断绝了往来。 当然,我不敢肯定这种“直觉”判断是否正确。毕竟,我联想到的情节与病人的描述完全相反。但病人的回答很是出乎我的意料。做梦的前一天,他看过一部名为《维也纳巡礼》的戏,里面的情节与我的猜测完全一致。 随后,分析的思路围绕着女演员展开。女演员确实住在X大街,但这条街上根本没有旅馆。病人告诉我,他们曾经在维也纳的一个小旅馆里过夜。他还清晰地记得自己当时对出租车司机说:“我很幸运,这里没有发现跳蚤(这是他很恐惧的一种生物)。”司机回答说:“这哪算得上旅馆,只不过是个客栈!” “客栈”一词让他联想起了一句诗:“最近我寄居在一家客栈,店主人非常和善!”原诗中,店主人指代的是一棵苹果树。这让他又联想到另一段“浮士德与魔女对话”的诗:“以前我做过一个美梦/一棵苹果树出现在梦中/两个美丽的苹果闪闪亮/我被它吸引/爬到树上。”很显然,苹果树和两个苹果意味着女人。让病人在梦里神魂颠倒的,可能正是女演员那美丽的乳房。 当然,乳房的印象也可能暗指儿时的乳母——对婴儿来说,乳母的双乳就像是客栈。从这个角度考虑,爬山的那段描述很可能与《萨福》的描述相反——不是男子抱着女人上楼,而是女子抱着男子爬楼梯。这种情形完全可能在乳母与婴儿的身上发生。因此,我基本可以断定该梦“隐藏的内容”是,与社会底层人物发生性关系是很危险的。 那么,病人梦中关于哥哥的印象又意味着什么呢?据我所知,他的哥哥已经没落了(维亚纳方言称之为“在楼下”),不如他有地位。病人在描述自己的梦时,很忌讳“楼下”这类词的使用。因此,这部分颠倒的内容必然隐藏着什么。正如《萨福》的题目暗示女同性恋一样,梦中的“楼上”、“楼下”可能也暗示着一些性关系的幻想。这种受到压抑的欲望,跟病人的神经症也有很大关系。哥哥可能是所有情敌的代表,在这个梦里,他与“下等人——上流社会”、《维也纳巡礼》的剧情、吃奶的婴儿等概念存在着联系。 总之,对这个梦的分析又一次证明,梦“显露的内容”与“隐藏的内容”之间存在着多重的联系。梦的浓缩作用正是通过这种多重的联系实现的。后者就像是一串线索,可以牵引出梦背后的大量概念。比如,艾玛的例子中,她的视觉形象没有改变,但却包含了很多的含义:她的态度来自于另外一位态度温顺的病人;她白喉病的症状代表了我的大女儿,还代表了一位与我女儿重名的病人;她结核病的症状代表了儿童医院的一个小孩等。我因为艾玛而联想到了许多人,但她们的形象都没有实际出现在梦中。因此,艾玛实际上是个“集合形象”,变成了其他人物特征的集合体。 M医生则是另外一种“复合形象”。我在前面曾经这样描述他:脸色苍白,走路微跛,而且下巴刮得很干净。除了脸色苍白的特征确实存在,其他两个特征实际上属于我的大哥。两人的特征以一种“复合”的方式,重叠出现在了一个陌生人的身上。 “集合形象”和“复合形象”是实现梦的浓缩作用的两个重要途径。通过它们,每个“显露的内容”元素都被梦赋予了大量的隐意。只有那些汇集了更多的隐意的元素,才有资格进入梦中——它们与许多“隐藏的内容”遥相呼应,成为后者通往梦中的桥梁。这种情形在词汇和名称上面表现得最为明显。根据我的经验,梦中出现的各种奇特的词汇会帮助我们发现很多隐藏的内容。我们在释梦工作中要尤其重视这一点。 第六章 梦的工作机制 二 移植作用 在解释梦的过程中,我还发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梦“显露的内容”中的主要元素在“隐藏的内容”中起着不同的作用。也就是说,作为梦的实质,“隐藏的内容”在梦中根本没有表现出来。这意味着,梦似乎可以抛开那些“隐藏的内容”而自立门户。 例如,在植物学著作的梦中,“显露的内容”其中心显然是植物学,但“隐藏的内容”关注的却是我和格尼希斯坦医生的谈话。“植物学”这个概念元素在“隐藏的内容”中根本没有什么地位。在“R——约瑟夫叔叔”的梦中,漂亮的大胡子作为“显露的”中心似乎与梦的本质——我的野心欲望毫无关系。 这些情况似乎都表明,梦中存在着一种“移植作用”。这种变幻莫测的关系让我感到惊讶。正常来说,如果若干概念中的一个特别突出,我们通常就会认为这个占据优势地位的概念在该组概念中有着非常高的价值,并把它放在显要的位置上。但梦中却出现了迥异的情况——占据优势的“隐藏的内容”却在“显露的内容”中被忽视,取而代之的是那些原来无足轻重的元素。 梦“显露的”元素与“隐藏的”元素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如果联系到浓缩作用中提到的多重联系性,我们似乎能够找到问题的答案。不妨假定,得以在梦中抛头露面的不是那些在“隐藏的内容”中占据重要地位的内容,而是那些出现次数较多的内容。如果某个概念联结的“隐藏内容”越多,它出现在梦中的几率就越大。当然,这个假定基本上不成立。因为对于一个概念元素来说,“联系多”与“价值高”在本质上是不可分割的——“隐藏的内容”中价值最高的概念必然也是在“显露的内容”中出现最多的。但实际上,这些价值高的概念还是被梦拒绝了。 为了解决这个难题,我们必须从“多重性联系”的另外一个角度考虑。释梦的过程中,我们总是从梦的若干因素出发,记录它们各自引发的联想。因此,每一元素都必然会在“隐藏的内容”中频繁出现。我发现,很多因素实际上只是一种为了满足某种目的而人为制造出来的插入物。这种插入物与梦的核心相去甚远,它们在连接“显露的”和“隐藏的”内容方面也显得非常勉强。如果把它们删除,一部分价值不高的内容就会丧失了原本附着在自己身上的“多重联系”,甚至连进入梦中的资格都没有。因此,在决定内容能否进入梦的过程中,多重联系性只起了辅助性作用。实际上起决定性作用的,可能是某种未知的精神力量。 因此,我要给出另外一个看上去更为合理的假定——在梦的选择过程中,有一种精神力量在发生作用。它一方面消除具有高度价值的元素的强度,另一方面则利用“多重性联系”,从价值较低的元素中挑选一些出来,并赋予新的价值,让它们进入梦中。在这个过程中,产生了一种价值的转移和移植,从而造成了“显露的内容”与“隐藏的内容”之间的差异。这种“移植作用”同样在梦的形成过程中占据支配性的地位。 这种神秘的精神力量到底是什么呢?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移植作用使得梦“显露的内容”不同于“隐藏的内容”,这本质上还是一种对潜意识中的欲望的一种伪装。因此,这种精神力量与我们前面提到的稽查作用很类似。移植作用本质上还是要受到稽查作用的影响。 由此,我们可以推导出“隐藏的内容”元素进入梦中的第二个条件——它们必须能够逃脱梦的稽查作用。至于移植作用和多重联系性孰强孰弱,以及二者之间交互作用的问题,我们以后再讨论。 第六章 梦的工作机制 三 梦的表现手段 我们在前面提到,释梦工作得到的材料可以大体上分为两类:一类是“隐藏的内容”中核心的部分,但它们受制于梦的稽查作用而不能直接进入梦中;另外一类材料与“隐藏的内容”关系不大,但它们是连接“隐藏的内容”与“显露的内容”的必要通道。释梦工作正是依靠对它们的联想寻找“隐藏的”部分。 我们真正关注的是第一类材料。它们以思想和记忆的混合物形式出现,结构极其复杂——从一个中心可以引发出无数错综复杂的联想,内容之间既相互联结,又对立矛盾。在事后的分析过程中,我们可以从这个复杂的结构中整理出明显的逻辑关系。但实际上,这类材料在梦中呈现出的是一种支离破碎、毫无逻辑可言的模样。那么,原有的逻辑关系是如何体现在梦里的呢? 其实,梦本身并不能表达出这种逻辑关系。这种逻辑关系只能在事后的分析工作中重新建构。读者可以从本文对梦内容的描述中看出,那些只是一些前言不搭后语的,甚至相互矛盾的句子。有些看上去和清醒时的思想是一样的,但也仅仅是一些支离破碎的材料——它们之间缺乏联系,因而不能算作是智力活动的产物。实际上,梦的工作只关心如何重现“隐藏的内容”题材,但并不重视题材之间的相互关系。那些出现在梦里并被着重描述的句子,都是“隐藏的”语言内容的直接再现,它们往往只能起到暗示的作用。 我们暂时假定,“隐藏的内容”之间的逻辑关系并没有单独地在梦中出现。那么,我们有理由认定,梦肯定采用了一些方式来表达这种逻辑关系。比如梦中出现了某种矛盾,它不是代表“显露的”矛盾,就是代表“隐藏的”矛盾。但“显露的”矛盾可以通过最间接的方式与“隐藏的”矛盾相符合。总体上说,梦倾向于通盘考虑所有材料之间的各种联系,并把材料组成一个新的整体,旨在同步地再现“隐藏的”逻辑关系。也就是说,如果在“隐藏的内容”中,两个元素存在某种密切的关系,它们就会在“显露的内容”中以某种密切的关系表达出来——梦正是利用这种方法组织各种细节。 我们首先来看因果关系在梦中的表达。这个过程可以通过两种程序来实现: 第一种,针对“因为……所以……”的逻辑关系,梦通常会把前者作为序梦,后者则作为主梦呈现;后者的描述通常会比较详尽。例如有这样一个梦,序梦是“她梦见自己走进厨房,并找借口斥责两位女佣人。同时,她看见厨房里大多数的坛坛罐罐都被倒置着——据说这样做是为了方便晾干。两位女佣人出门提水,需要穿过院子旁边的那条小河”。主梦是“她手里拿着盛开的花穿过一些奇形怪状的木栅栏,从高处走了下来。那些栅栏竟然没有钩破她的衣服,这让她感到很高兴”。 简单分析一下,序梦里的情景与做梦者的父母有关——厨房的情形、父亲经常调戏女佣并且死在了家附近的河边。这个序梦的含义是“因为我出生在这个家庭,地位低下,处境恶劣……”主梦延续了这种思路,并采用了一种欲望满足的方式加以修正,“这些都没有阻碍住我,我从出生起就很高贵。”把二者连接起来后,我们可以发现这个梦的真正思想——“因为我出生卑微,我一生就只能如此了!” 当然,序梦和主梦之间,不一定总是通过因果关系连接。除此之外,还存在两种可能:一、出现在二者中的同一材料反映了不同的观点;二、两个梦来自于不同性质的“隐藏的内容”,二者之间只是存在着内容上的重叠。但无论如何,上面的例子可以证明,梦可以通过这种“序梦——主梦”的形式来表达因果关系。 第二种方法则适用于材料较少的梦。主要表现为一个意向(人或者物)到另外一个意向的转变。当梦中出现这种转变的时候,我们就应该保持警觉,看其中是否隐藏了因果关系。这种“或者……或者……”的选择关系很难在梦中表现出来。比如“艾玛打针”的例子中,我在梦中找到了很多可能导致艾玛病情恶化的理由——或者是因为她不愿意接受我的治疗方法,或者是因为她的性生活失调,或者是源于生理性疾病。这些不同的内容会穿插在梦的前后,掩盖了其中的因果关系。但它们之间不是多选一的关系,而是一种叠加关系。在解释这种梦的时候,要把这些元素视为同等重要的两个部分,然后用“和”连接起来。所以,梦中“隐藏的内容”应该是“她不愿意接受我的治疗方法,她的性生活失调和生理性病变都可能是艾玛病情恶化的理由。总之,与我的关系不大”。 再举个例子,我曾经在父亲葬礼的前一天晚上梦见一张告示,上面写着:“请你闭上双眼,或者,闭上一只眼。”当时,我准备按照父亲的遗愿,把他的葬礼安排得非常简朴。家里人并不同意我的做法。因此,“闭上一只眼”的意思是“请你假装没看见”;“闭上双眼”则可能意味着悲伤的情绪。从这个例子中,我们可以发现“或者……或者……”的内容实际上非常模糊。这种模棱两可的性质会将梦的解释引向不同的方向,这种复杂的情况需要引起我们的重视。 在处理对立和矛盾的关系方面,梦采用了其他的方法。它干脆无视这种对立关系,把对立的两部分结合为统一的整体,或者把其中的一个反向呈现出来。这也给我们的解释工作带来了很大的困难。例如,在上面的“穿越栅栏”的梦中,年轻女孩梦见自己跨过一些木栅栏,手里拿着盛开的花。她由这个意向联想到了天使与圣母玛丽亚,然后又由盛开的花联想到贞洁和月经(茶花女通常带着一朵白色的花,但在月经期便带上一朵红茶花)。这样,同一个梦中既表现了她对自己纯洁生活的欣慰,又为自己在童年时代在贞洁方面犯下的错误而愧疚(她同时梦见手中的花凋谢了)。这是两种不同的思路——欣慰是呈现于表面的,愧疚则是藏于底层的。两种思路截然相反,但都以一种同样的元素(花)在“显露的内容”中表示出来。 其实,不论是因果关系、选择关系还是矛盾关系,在梦中表现出来的都是一种“相似或一致、接近”之类的关系。这种“恰似”的情况构成了梦的原始基础,同时也为那些受到压制的“隐藏的内容”找到了进入梦中的替代品。它通过两种表现方式来实现,一种是模拟作用,另外一种则是复合作用。模拟作用是指用一位具有代表性的人物代替其他的人物出现在梦中。如艾玛代表了另外一个温顺的病人,代表了那位因误用可卡因致死的女病人,代表了我的大女儿等。复合作用则是把几个人的特征结合成为一个新的形象,例如,“M医生——我的大哥”,“R——约瑟夫”。 两种方法能够把不同的人物结合成一个,是建立在人物之间有共同特征的基础上的。这种特征恰恰是梦的核心意义所在,但它会受到意识(理性)的强力抵制,最终会被屏蔽在梦之外。模拟作用和复合作用的目的就是为了忽略这些共同特征,而是以二者之间的某种共同因素代替它,从而逃避稽查作用的检查。比如说,“A仇视我,B也仇视我”,梦中就制造出一个A和B组成的复合人物C,或者用A的身体完成了B的动作。因此,当梦中出现共同因素时,我们就要注意寻找被屏蔽了的某个共同特征。 由于复合或模拟作用黏合、拼凑的结果,梦中出现了一些新奇的、荒诞的新形象。比如“跨越栅栏”的梦中,少女手里拿着一枝花。我在前面已经解释过,花同时意味着贞洁和性的罪恶。根据做梦者的描述,这些花像是樱桃花,个别看上去又像是山茶花,总之是一种奇异的植物。通过分析发现,枝头开满的花朵暗示着她喜欢的很多种礼物,而新奇的植物还暗示着一位流浪的科学家。 我还发现,有些梦的内容似乎也能表达“截然相反”的关系。这种关系并不是直接呈现在梦中,而是通过相邻材料的比较而得出的。比如前面“爬山”的梦中,向上爬的表现恰恰与《萨福》中爬楼梯的感受相反;现实中病人与哥哥的关系也与“楼上”、“楼下”的描述相反。这意味着梦“隐藏的内容”中,两段材料之间存在着颠倒的关系。这种截然相反的方法可以表达一种欲望的满足——“如果它反过来该有多好!”这恰恰是我们对痛苦回忆的最好表达方式。同时,颠倒也有助于逃避稽查作用。 除了题材上的颠倒,梦还通过时间上的颠倒来表达截然相反的关系。它把前因后果的顺序颠倒过来,改为果在前,因在后。总之,通过这些形形色色的方式,梦的内容变得含混不清,没有任何逻辑可言。这给我们的释梦工作带来了很大的难度。甚至在某些病例中,分析者需要对梦的内容进行几番颠倒后,才能发现其中隐藏的含义。 梦“显露的内容”还有一个特征——各个片段之间的清晰性存在明显的差异。造成这种差异性的原因是什么呢? 研究者们通常认为这种差异源自于睡眠前真实的感觉,或者与“隐藏的内容”的价值差异有关。但我坚持认为,在决定梦的强度方面,现实因素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而且,“隐藏的内容”中有价值的部分并不能进入梦中。这些原因显然不足以解释差异性的问题。 我提出的假设是,清晰性差异是由两个因素决定的。第一,凡是表达欲望满足的元素强度都比较高。第二,梦中最清晰的情节是联想最为丰富的节点,也是“多重性联系”最多的点。这意味着,梦中出现强度最大的,是那些需要进行大量浓缩作用的元素。这些元素是我们在分析过程中重点关注的对象。 第六章 梦的工作机制 四 梦的象征作用 前三节中,我们谈到了梦的改造问题。在浓缩作用和移植作用的推动下,梦的材料被强迫剥去了自身的大部分逻辑关系,而且各元素之间的价值重要性也发生了转换。但前面讲到的移植作用仅限于两种观念之间的转换——依靠一连串的联想,推动介于两个“隐藏的内容”元素之间的某种“共同因素”进入梦中。实际上,梦的工作机制中还存在着一种语言表述方面的移植作用。这种新的移植作用同样利用了联想的方式,通过元素的语言形式的改变,实现了范围更为广泛的转换。有时候,这种转换甚至能够发生在不同的精神领域之间。 通过这种新的移植作用,梦能够把那些抽象而单调的“隐藏的内容”转化为具体的形象。我们把二者比较后可以发现,以抽象形式表现的内容很难直接用于形成梦,以具体形象表现的内容则更容易得到清晰的表达。 言语(准确地说是词汇)在这个转换过程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我们知道,词汇是无数观念的交汇点,通过联想连接起来。从语言学的角度看,具体词汇比抽象词汇更容易引发联想。具体词汇模棱两可的性质,为梦随后进行的浓缩和伪装工作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下面我将要分析的这个例子中,抽象思想在图像的转化过程中起了相当大的作用。以固定、已知的语法规则为基础,我们可以找到释梦的线索。这是一个我熟悉的老妇人的梦,她说:“我在歌剧院里观赏华格纳的歌剧。演出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早上7点45分了。剧院的前排摆设了桌子,很多人坐在那里大吃大喝。我的表哥夫妇也坐在一张桌子旁,他们刚刚度蜜月回来,身边是一位贵族。表嫂非常得意地宣扬自己的驭夫之道。大厅的中央矗立着一座高塔,最上面是一个四周围着铁栏杆的平台。乐队指挥站在台上,指挥着塔下的乐队,他看上去长得很像汉斯·里希特。他沿着栏杆不断地跑着,汗如雨下。我和一位女友坐在包厢里。我的妹妹认为我事先不知道它会持续这么长的时间,现在一定被冻得瑟瑟发抖(好像包厢里一直需要保温)。所以她试图递给我一块煤。” 在分析这个梦之前,我已经对做梦者的情况有了一定的了解。据我所知,她一直非常同情某位音乐家,后者因为发疯而过早地结束了自己的音乐生涯。因此,我认为梦中矗立在大厅中的塔实际上是一种隐喻——她希望音乐家能够高高在上地站在里希特的位置上。塔顶部的栏杆则比喻了囚徒或者笼中困兽的情景,暗示了音乐家悲惨的命运。这两个意象(疯子、塔)结合起来,就构成了“疯人塔”(疯人院的别称——编译者注)。 以这个发现为基础,我尝试着采用这条线索来解释另外一个荒谬的情景。据我所知,她和梦中出现的那位女友都没有结婚。事先不知道它会持续这么长的时间里面的“它”是很模糊的,可能是指“演出”,也可能是指“等待婚姻的时间”。联想到梦的前半部分提到的表哥夫妇亲密的场景,我们可以断定“煤块”实际上指代了“秘密的爱”。就像德国民歌里唱的那样:“没有火、没有煤/却燃烧得如此炽热/就像秘密的爱那样/永远无人知晓。”因此我可以断定,这个梦的重点是秘密的爱与公开的爱之间的对立。高塔和贵族的意向也都暗示了那位可怜的音乐家。 在分析这个梦的过程中,我们实际上已经发现了梦的第三种工作机制。除了浓缩作用和移植作用外,还有一种象征作用。梦“隐藏的内容”中,原本处于依附地位的元素反而很容易被优先选出来,并施以象征作用。这种作用还会把那些不受意识(理性)欢迎的念头改造成一种新的语言形式,从而实现逃避稽查,缓解心理压力的目的。 赫伯特·希尔伯勒发现,人在疲倦和半睡眠状态下工作时,思想往往会出现逃逸,原来的位置上则会出现一个图像。他认为,这些图像就是思想的代替物。他列举了这样几个例子: 思想——我认为必须修改论文中不妥的部分。 象征——我发现自己正在刨平一块木板。 思想——我丢掉了一串思想的线索,我努力地试图再找到它。但我承认,思想的出发点已经再也找不到了。 象征——排字工人正在排版,最后几行铅字已经脱落了。 实际上,这类例子中使用的隐喻和偷换概念手法,在日常生活中比比皆是。比如说,有些作品中会用各种东西来比喻性器官。通过这种笑话、歌曲、成语等文字游戏的积累,我们可以熟练地使用这类手法实现概念之间的转换。这类象征会保留在记忆甚至是潜意识中,随时可以被提取出来使用。 我已经在神经症和癔症患者的潜意识思想中发现了象征作用的踪迹,这些材料大多带有性的色彩。从青春期开始,人类出于对性的好奇,就产生了对身体器官的想象。有些病人会利用建筑物象征身体和生殖器——柱子和圆锥体代表大腿;水管代表泌尿器官;门代表身体上的“洞”。有些癔症病人会把植物生长和厨房活动作为性的象征。前者的例子包括上帝的葡萄、种子,《所罗门之歌》中的少女的花园;而厨房活动则经常被用来代替“最丑恶和最神秘的”性生活。另外,神经症儿童患者见不得鲜血和生肉,看见鸡蛋和通心粉就呕吐。但只要我们理解了象征作用,我们就可以理解神经症、癔症(病人会幻想各种奇异的场景,并把它同现实生活等同起来——编译者注)和梦的工作痕迹了。跟神话故事、传奇故事、文学典故和谚语等古老的形式一样,它们也不过是延续了同样的伪装方法。 梦的象征作用实际上也遵循了这一原理。为了逃避稽查作用的阻挠,梦利用潜意识中已经形成的象征作用,将受压抑的材料加以转换。在前面“穿越栅栏”的梦中,很多内容带有性的暗示。比如主梦中提到,“这些木栅栏由小的方形枝条编成”,其实就是一个顶楼和农场情景组合成的复合图像,既暗指小时候与她的兄弟(性幻想对象)一起玩耍,又暗示了自己的一个叔叔。“她看见花园里的地上横七竖八地堆着一些树枝,想上去问问自己能否取走一枝”则暗示了她手淫的习惯(树枝一般指代男性生殖器)。诸如这样的象征,在该梦中比比皆是。 第六章 梦的工作机制 五 象征作用的进一步解释 通过前面的探讨我们已经知道,梦中大量使用了象征作用来表示欲望。这类象征是否是普遍适用的呢?我们能否利用这种编码原则编制出一本新的《译梦手册》呢? 实际上,这种象征作用不是梦独有的现象。我们可以从民间传说、通俗神话、传奇故事、文学典故,甚至谚语和笑话中找到无数个类似的存在。单单就梦的象征作用而言,许多象征作用的联结关系可能是固定的(如蛇一般对应男性生殖器),但其真正含义又因人而异。试想,如果做梦者面前有许多可供挑选的象征,他必定会选择题材与梦的其他材料有关的象征。如果我们试图把所有的象征意义一一对号入座,未免就离题千里了。 象征的出现,在很大程度上增加了释梦工作的难度。如果它们出现在梦中,我们就不可能仅仅依靠做梦者的自由联想完成释梦。因此,我们不得不采取一种双管齐下的方法——一方面利用自由联想,另一方面则利用那些典型的象征作用的例子做辅助。因此,我们有必要分析那些特别典型的案例。当然,这些象征往往不只有一种意义。每一种情况只有与前后情景联系起来,才能获得正确的解释。 实践中已经发现了很多固定的象征,如皇帝和皇后一般代表着父母,王子和公主代表自己。伟人和皇帝具有同样的崇高地位,他们也可能成为父母的象征。一切长形物体(如手杖、雨伞、矛、匕首、领带等)可以代表男性生殖器。中空的物体(如船、各种器皿、锁、紧闭的门、狭长的过道等)则代表女人。开锁、上台阶、爬楼梯等动作,可能暗示性动作。还有一些动物形象也可以作为象征,如蛇代表男人的性器官,小动物和虫子代表小孩。这样的例子很多,无法一一列出。斯特克尔先生曾经对此做了很广泛的研究,有兴趣的读者不妨从他的著作中详细了解。我的《精神分析引论》一书也有相关的讲解。 本文中,我将详细分析几个关于象征的典型例子,以证明象征方法在释梦工作中的重要作用。在此之前,我必须提醒读者们注意——象征作用只是一种间接的表现手法,自由联想技术才是释梦工作的核心。 (一)帽子是男性生殖器的象征 这是一位年轻妇女的梦。梦的内容是:“夏天,我戴着一顶奇形怪状的草帽在街上散步。草帽中间向上弯曲,两边下垂,其中一边垂得更厉害些。我心情很愉快,充满自信。当我从一群年轻的军官面前走过时,我想:‘你们都对我无可奈何!’” 分析——在这个梦中,帽子是唯一鲜明的意象。结合帽子的奇特形状,我猜想这无疑代表了男子的生殖器官。有句谚语叫做“躲到帽子下面”,意思是“找一个丈夫”。我的分析是:因为她丈夫的生殖器完美无缺,所以她不害怕军官们的诱惑。她承认了这个分析是正确的。实际上,她由于害怕诱惑而得了旷野恐惧症。她害怕各种子虚乌有的诱惑,使她不敢独自去街上散步。 (二)“小东西”代表生殖器官 这是那位年轻妇女做过的另外一个梦。梦的内容是:“由于母亲把我的小女儿送走了,我只好一个人在街上走。然后我和母亲走进一列车厢,看见我的小东西沿着铁轨径直向前走。我想,她肯定会被火车碾得粉碎。我听见她骨头破碎的声音。然后,我从车窗探出头,看是否还留下一部分。我责备母亲不该让小东西独自走开。” 分析——如果把梦与她真实的生活联系起来,这些内容就变得很好解释了。“坐火车旅行”的情景,实际上暗指了她离开精神病疗养院的那次外出。在疗养院里,她爱上了她的主治医生。母亲带她回去的时候,医生到车站送行,并送了她一束鲜花作为告别礼物。这个场景让她很尴尬,因为母亲一直干涉她的爱情。她有一个四岁的女儿——通常称之为“小东西”,这也暗指了自己的生殖器。“母亲把她送走了”,真实的含义是“母亲让我过一种没有生殖器(性)的生活”。“独自在街上走”,意味着她没有任何男人,没有任何性的关系。她显然不喜欢这种生活。 (三)建筑物、阶梯和洞穴代表生殖器 这是一个有父亲情结压抑的年轻男子的梦:“我和父亲在维也纳的公园里散步,看见一个圆形大厅。大厅的前面有一座小屋,屋内有个看起来很轻的气球。父亲问我,这个气球有什么用处。对于父亲的提问我感到很奇怪,但还是回答了他。随后我们走进一个天井,里面铺着很大的一张金箔。父亲先是向四周看了一眼,仿佛是怕别人看见,然后撕了一大片下来。父亲告诉我,只要他跟管理员说一声,就可以把这东西带走。我们沿着天井往下走,经过几个石级,看见了一处洞口。洞口的两旁盖着软垫子。洞的里面有一个长长的平台,再往后又是一个洞……” 分析——很明显,大厅代表着臀部,前面的小屋则是阴囊的象征。父亲向儿子提出问题的情景,更应该倒过来,改为儿子问父亲才对。实际生活中,做梦者也从未问过这样的问题。所以,梦中表达的应该是:“如果我曾经请教过父亲,让他解释性的问题……” 梦的下半部分延续了这种思路。我认为金箔暗指父亲的营业场所——年轻人继承了父亲的事业,但对父亲使用不正当手段赚钱的做法很是反感。他似乎在梦中说:“(如果我问他),他肯定会像欺骗顾客那样欺骗我。”对于这个情节,做梦者自己解释说,撕金箔暗指了手淫。他把这个情节解释为“我们可以公然地做这个事情”。这种解释也符合前面的思路。 年轻人继续解释说,洞穴代表了阴道——他曾经与女孩发生过性关系,但当时似乎出现了阳痿的情形。所以,他希望能够通过治疗恢复性功能。梦的结尾部分变得很模糊,可能与他的母亲有关系。 (四)楼梯代表性动作 “我飞跑下楼梯去追一个小女孩,因为想对她做的某件事情来惩罚她。楼梯的底部,有人(似乎是一个成年妇女)拦住了女孩。我不知道是否打了她,因为我突然发现自己在楼梯中间与小女孩发生性关系(仿佛悬在空中)。我只是用自己的生殖器摩擦她的外生殖器——所以,那并不是真正的性交。这样我可以清楚地看清它们,同时也看到她的脑袋转向了一边。在这个过程中,我看见左上方悬挂着两幅风景画,上面画着林中的小屋。其中一幅画上,落款处不是画家的签名,而是我的名字——它仿佛是我的生日礼物。然后,我看见画的前面有一张便条,说明还可以买到更便宜的画(我模糊地看见自己睡在楼梯平台的床上)。然后,我因为感觉到胯间潮湿而醒来。” 分析——当天晚上,做梦者曾经在一个书店里的墙上看到过一些图画。那些图画与出现在梦中的画在题材上有些相似。他特别喜欢其中一幅画,于是走过去看画家的姓名,但他发现那是个陌生的名字。从书店回来后,他从朋友那里听到一个故事,说一个波希米亚女仆夸耀自己的私生子是在“楼梯上弄上的”。故事的细节是,这个女仆和情人在父母的家中幽会——情急之下,他们就在楼梯上偷了情。做梦者当时还引用了一个暗指掺假酒的俏皮话,说这个孩子应该是“地窖台阶上的葡萄酒”。 他自己说在梦中是以最快速度冲下楼来,双脚都没有沾到楼梯。在自由联想的过程中,这个情景让他联想起了童年的一种游戏。出现在梦里的楼梯其实是他小时候经常嬉戏的场所。他经常骑在楼梯扶手上滑下来,从而产生了性快感。从那时候开始,他萌发了性意识。如果把童年经验考虑在内,梦的开始部分似乎带有“性兴奋”的因素。 我在前面介绍过,楼梯和上楼在梦中一般代表发生性关系。做梦者事后遗精的结果表明,梦的动机力量纯粹是一种“力比多”(弗洛伊德认为这是人类性欲的基本形式——编译者注)性质。他的性兴奋在睡眠中被唤醒,这在梦中表现为他冲下楼梯。儿时玩耍的性兴奋中的施虐元素,则表现为追逐和制服小女孩。“力比多”兴奋的不断增强并迫切要求实现性动作,这在梦中表现为将小女孩带到楼梯中间。整个楼梯象征着性交。利用上楼梯作为性交象征的理由是二者相同的动作节奏。因此可以说,性行为及其上下动作的节奏是整个梦最明确的元素。 (五)真实的感觉和重复的表现 一名35岁的男子告诉我他小时候做过的梦。4岁的时候,他梦见父亲临终前委托的律师(他3岁时父亲已死去)给他买了两个大梨,他吃了其中的一个,把另一个放在卧室的窗台上。醒来后,他一直坚信自己梦见的是真的,缠着母亲索要放在窗台上的第二个梨。 分析——在事后分析的过程中,自由联想的方法收效甚微。我尝试着用象征代替物进行解释——两个梨是母亲的一对乳房,窗台则暗示着母亲的胸部。而他醒后的真实感是有道理的,因为母亲真的喂过他奶。一个在时间上重复的动作,在梦中总是用一个物体的数目的多次性表现出来。这个梦可以翻译为“母亲,请再露出或让我吮吸您的乳房”。 象征作用能够在4岁的儿童身上发生——在我的精神分析实践中,这是象征作用与梦最早期的例子。但是,这是普遍现象,而不是一个偶然的例外。我甚至可以肯定,人类从一开始做梦就能够使用象征。 (六)正常人梦中的象征问题 有一个女孩的梦很简单:“我在一张桌子中央摆放了庆祝生日的花朵”。 分析——首先介绍她的背景。她没有患神经症,但性格内向,有些保守。她已经订了婚,但婚事似乎遭遇了某些挫折。这个例子比较特殊。在其他的分析中,我很少详细描述医生与病人的互动过程。为了帮助读者们更好地了解精神分析释梦的过程,我决定详细地复述我们的对话过程。 她告诉我,她在梦中似乎是在自己的新房中(她现在并不住在那里),她感到非常愉快。这个极为普遍的象征显然表达了她想做新娘的愿望——桌子及其用花朵装饰的部分象征着她本人和她的生殖器。她在梦中提前预支了未来的愿望(生一个孩子),所以她认为自己已经结婚很久了。 在分析过程中,她由于对解释发生兴趣,不再那么拘谨了,逐渐表现出坦诚的态度。我请她注意“桌子的‘中央’”表示的意义。这个过程中,我小心翼翼地不去暗示她这个象征的意义,只是问她:“你对于梦中的个别部分有什么想法呢?” 当我问她都有些什么花时,她先回答说:“贵重的花,任何人想得到它都要付出代价。”然后又说,“有山谷百合、紫罗兰和石竹花或麝香石竹。”我告诉她“百合”在梦中通常象征着贞洁。她同意我的观点,因为她也认为百合象征“纯洁”,而“山谷”通常象征女性。所以在梦的象征作用中,这两种花名称的结合强调了贞操的可贵(像是一种贵重的花),而且表示出她希望她的丈夫能珍惜它(任何人必须为得到它付出代价)。接下来的分析更是进一步地表明,“贵重的花……”这句话对于三种不同的花有三种不同的意义。 她由“紫罗兰”产生了英文“violate”一词的联想。从表面上看,“紫罗兰”是无性的。但是我大胆地揣测,这个词可以在潜意识层里追溯到法文“viol”(意为“强奸”)的含义。梦利用了“violet”和“violate”两个词相似的特点,用“花”表达她对“强奸处女”(violence of defloration)的想法,也可能借此表现她受虐狂的性格特点。这是个以词汇为“桥梁”通往潜意识的绝佳例子。“任何人必须为之付出代价”这句话则是指,要想当妻子和母亲,甚至要付出自己的生命。 在说到“石竹花”的时候,她坚持称之为“麝香石竹”(carnations)。这个词让我联想到“肉体的(carnal)”,但是她却认为象征的是“颜色”(color)。她又说,“石竹花”是她的未婚夫经常送她的花。在谈话的结尾时,她突然承认自己撒谎了——她想到的并不是“颜色”而是“肉体化”(incarnation)。“肉体化”正是我想到的那个词。顺便说一句,“颜色”这个词也并非与“肉体的”(carnal)毫不相干,它也是受“carnation”(肉色)的意义影响的。她在这一点上撒谎,证明这里正是思想阻力最大的地方,同时也是象征表示最为清晰的,以及“力比多”和压抑之间的斗争最为激烈的。 她认为未婚夫经常送她的这种花,不仅意味着“carnation”一词的双重意义,而且也代表“阳具”。梦中的花,源自于她在现实生活中获得的礼物,而这被她认为是作为性交换的礼物——她把贞操作为礼物奉献出去,而期望得到的是性生活的回报。在这里,“贵重的花,任何人必须为之付出代价”是指花的象征隐喻了女性贞操、男性以及强奸。 她在梦中准备的生日聚会其实意味着婴儿的诞生。她把自己想象成是她的未婚夫(丈夫),为自己做好分娩的准备——也就是要与她性交。梦“隐藏的内容”可能是:“如果我是他,我不会再等下去,不管她愿不愿意,我都要用暴力和她发生性关系。”“violate”一词就表明了这一点,而且也显露出了“力比多”的施虐成分。 她还在梦中泄露出了她认为自己身体存在的缺陷。她认为自己就像是一张桌子,没有与众不同的地方(可能暗指容貌普通——编译者注),所以才特意强调“中央”的可贵——她还用了“花的中央部分”这些词——也就是在强调她的处女贞操。 后来,她又补充说:“我用绿色带皱纹的纸装饰了这些花朵。”她接着说,那是一种用来遮盖普通花瓶的“杂色纸”,“我用它掩盖不整齐的东西和让我觉得不顺眼的东西。花中间有一道缝儿,一个小空当,而纸就是丝绒或苔藓。”这些“装饰”让她联想到“体面”;绿色居支配地位,这让她联想到“希望”(对怀孕的另一个联系)。在这一部分中,没有出现任何关于“人”的形象,羞耻和自我暴露的观念占支配地位。为了让自己美丽动人,她精心打扮,也承认自己身体上的缺陷,并努力使之完美。其中的“丝绒”和“苔藓”是暗指阴毛。 因此,这个梦实际上表达了女孩关于性爱及性器官的思想。她在做“庆祝生日的安排”其实意味着她正在性交。她承认自己的身体有缺陷,并通过对贞操的评价来“过度补偿”这种缺陷。她的羞耻心其实只是性欲信号的借口,她是想生一个孩子。甚至是其他的物质考虑也找到了表达的方式。被强奸的恐惧,或者连同快乐的受苦观念都获得了表达。这些思想显然是她在清醒生活中不可能意识到的。 顺便说一句,精神分析的反对者们认为:梦的象征也许只是神经症患者的精神产物,不会发生在正常人身上。但是通过对精神分析的研究发现,正常人和精神症患者生活之间,只存在量上的差异,却没有本质的区别。而且梦的分析可以发现,在健康人和病人心中,都有被压抑的情结在以同样的方式活动。它们有着完全相同的机制和象征作用。对于神经症患者,稽查作用更为严格,梦的化装也就更加出乎人的意料,象征表现就更加模糊而难以理解了。相比较而言,正常人的那些天真自然的梦包含的内容要简单得多,意义比较清晰,象征也更具体。上面的梦可以证明这一事实。 总结:本节我列举了大量的例子来说明象征作用的工作机制。在探索梦的过程中,我们越来越发现,成年人的大多数梦都是与性有关的。从童年开始,性本能是人类压抑程度最大的一种。这种潜藏在潜意识里的欲望最容易在梦中得到体现。 第六章 梦的工作机制 六 梦的数字和语言 本节中,我要罗列大量的例子来说明数字和语言在梦的工作中的重要作用。需要说明的是,在描述梦的工作原理时,我发现很难用梦例来支持我的理论。要使特殊的梦例具有说服力,只有从整体的角度去考虑它。但这种整体分析会使文章变得繁杂不堪,不易于读者的理解。因此本节内容会非常零散,但分析和结论的篇幅相对较少。希望读者朋友能够谅解。 首先来看词、短语等语言因素在释梦过程中的作用。前面的例子中,我们已经接触了这种“词汇——潜意识”的桥梁作用。下面我要列举一些这方面的例子。 (1)一位女士的梦:“女佣人站在梯子上,似乎在擦窗户。她的身边是一只黑猩猩和安哥拉猫。她把它们向我猛掷过来,黑猩猩拥抱了我,我感到十分恶心。”这个梦采用了一种简单的方法——利用字面的形象表达词的原意。我们知道,黑猩猩一般被用做咒骂别人的语言。梦的真正含意是“传来咒骂声”。 (2)接受精神治疗的病人经常会梦见治疗。由于治疗,他在梦中会产生与之有关的思想和期望。其中最多的代表性意象是旅行(通常是坐汽车)。在梦中表现的“潜意识”,一定是病人清醒思想中的一个元素。如果梦中出现了与分析治疗基本没有关系的“地下区域”意象,它们一般意味着女性身体或子宫——“向下”往往与生殖器有关,“向上”则代表脸、嘴或乳房。野兽代表梦者害怕的热情冲动而出现在梦中——这种冲动可能是本人的也可能是别人的(也可代表拥有热情冲动的人)。因此可以说,野兽用来代替“力比多”,这是一种使我感到恐惧并想要拼命压抑的力量。另外,做梦者也经常使他的神经症和“病态人格”脱离自己,并在梦中把它描绘为一个独立的人。 (3)汉斯·萨克斯曾经提到,梦的工作使用不同的方法把词或短语变成一种视觉形式。例如,它想要表达一个双关语,可以把这种双关意义作为转换点,通过“隐藏的内容”表现出词的一种隐意,另一种意义则可在梦中表示出来。下面这个短梦就是这样的。做梦那天,我得了感冒,只好整个晚上待在床上。白天我一直在把剪报分门别类地粘贴到册子上。我在梦中似乎也在继续这个工作——我梦见自己正努力地粘贴一张剪报,但是一直贴不上去。我醒后觉得梦中的痛苦仍然存在,于是我想放弃不下床的决定。我猜测,出于保护睡眠的目的,梦赋予了我一种幻觉,利用一句双关语——“但是他不要上厕所”,来满足我不想下床的欲望。“隐藏的内容”为了被视觉表现出来,梦的工作利用了所有能够采用的方法。 (4)V.陶斯克在他的一篇论文中,列举了很多关于梦中的服饰和颜色的例子。 (a)A梦见他以前的女主人穿着一件很有光泽的黑色衣服,紧紧包裹着她的臀部。这可以解释为她是个很淫荡的人。 (b)C先生梦见,在一条路上,有个穿白色衣服的女孩站在白色亮光下。分析的结果发现,这条路是他第一次和白小姐发生暧昧关系的地方。 (c)D夫人梦见80岁的威尼斯老演员布列赛尔躺在沙发上,他穿着一身盔甲。他看着自己在镜子中的身影,手握匕首在桌椅上跳跃。然后,他拿着匕首在空中挥舞,仿佛有人在与他作战。梦中的老演员实际上替代了D夫人本人。她长期患有膀胱疾病,总是躺在沙发上接受精神分析治疗。当她照镜子的时候,她想,虽然自己长期患病,但看起来还是精力充沛的。 (5)为了表达的目的,在梦中词语的语音比字形重要得多。例如有一个女孩的梦这样描述:“我走在田间,割下了颗粒丰满的麦穗(Ahren)。这时候,一个小时候的朋友向我走过来,但我想避开他。”经过分析发现,这个梦实际上说的是接吻——荣耀的吻(Kissin Ehren,后面的读音与麦穗“Ahren”相同)。两个同音词浓缩在一起,代表了许多潜在的思想。 (6)人类语言中的很多词汇原先都有形象的和具体的意义,但随着人类语言的进化,都已变成没有色彩和抽象的意义了。它们可能会在梦中被赋予原先的、充分的意义或追溯到它早期的发展阶段。例如:某男子梦见他的弟弟被装进一个箱子(拉丁文原词为Kasten)。事后的分析把箱子说成“柜子”(德文原词为Schrank),也就是障碍和约束的意思。因此,梦的真实意思是他弟弟应该约束自己(德文原词为sichenschr ?nlen)。另一个人则梦见自己爬到一座高山上,从那儿可以看到“辽阔的景色”(Extensive View)。实际上,他在梦中把自己当成他的一个兄弟,后者是《远东事务眺望(Survey)》的编辑。 除了语言方面的应用,我还尝试着搜集了很多在梦中使用数字的例子。这些有趣的例子大多需要做梦者本人给出解释。否则,外人是很难想到其中含义的。 (1)梦中的时间往往代表着做梦者童年的某个特殊时期。有一个人梦见“钟表上清晰地显示着五点一刻”。“五点一刻”代表着五岁零三个月。对于做梦者来说,这个年龄是有重要意义的——他的弟弟出生了。 (2)一个妇女梦见她和两个女孩一起散步,她们的年龄相差15个月。她想不起她们是谁家的孩子。她自己认为,这两个小孩代表着她童年受到的两个创伤,两个事件相隔时间恰好也是15个月。一件发生在她三岁半的时候,另一件则在四岁零九个月时发生的。这是梦中表达年龄的另外一种方法。 (3)一位已经结婚多年但仍然年轻的妇女听说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友爱丽丝订婚了,随后做了这样的梦:“我和丈夫在剧院看戏,正厅最前排的座位有一边是空着的。我丈夫说:‘爱丽丝和她的未婚夫也想来看戏,但他们买不到好的座位——三张票值一个半弗洛林(奥地利货币——编译者注)。他们是不会买的。’但我想,即使爱丽丝夫妇买了这些票,他们也不会有什么真正的损失。” 这一个半弗洛林,其实是和前一天发生的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相联系的。她的嫂子从自己丈夫那得到150弗洛林,然后很快就去买了一件珠宝。我注意到,150个弗洛林是一个半弗洛林的100倍,而三张戏票的“三”又是根据她那位朋友比她小三个月得来的。她又想起,自己提前好几天去买票,就为了能去看下周上演的一场戏。但到了剧院以后,他们看到有一半的座位是空着的。这让她觉得“根本没有必要那样着急”。 与上一个梦相比,这个梦中的数字比上一个梦中的数字伪装得更深,而意义也更大。我们可以这样理解,这个梦“隐藏的内容”只有克服内部的一种强大的阻力,才能表现出来。在我们的交谈中,我发现她在生活中对自己的丈夫非常不满意。 我们还要注意梦中的一个细节——两个人要三个座位。其实它就是为了特别强调一个“隐藏的内容”,即“这么早结婚真是荒唐”。荒谬性要在梦中给自己找一个位置,数字“3”正好满足了其要求,这本身来源于两个人之间的一个很不重要的差别——她们的年龄相差3个月,而150弗洛林变成一个半弗洛林则是来源于做梦者对她的丈夫(或财富)的不满、对她的丈夫(或财富)的轻视。 到这里,整个梦的意思便迎刃而解了——“我结婚这么早真是荒唐。我其实不用这么着急。就像爱丽丝一样,我肯定能找到一个丈夫。实际上我就应该找一个比现在好得多的丈夫(或财富)。只要我愿意等下去(与嫂子的匆忙相对照),我的钱(或嫁妆)就能买到比丈夫好百倍的男人。” (4)某男子梦见自己坐在B家的椅子上,对他们说:“不让我娶玛丽,你们肯定会后悔的。”之后是他跟一个女孩的谈话: ——“你多大年纪了?” ——“我生于1882年。” ——“哦,那么你是28岁了!” 实际上,这个梦发生在1898年。他显然是算错了——女孩应该是36岁了。除非有别的解释,否则做梦者的算术能力就差到要和患全身麻痹的病人相提并论了。我的病人是位见到年轻女子就念念不忘的“痴情郎”。几个月以来,他按时来我的诊所就诊。一位年轻女子经常在他的后面排队。他不断打听排在他后面的年轻女子的情况,想留给她一个好印象。他认为她大概28岁。这就足以解释梦中表面计算的结果了。出现在梦中的1882年也是有意义的数字——这一年,他结婚了。 (5)一位警察的梦:“我在街上值勤(实际上他没有这个资格)的时候看见一位上司走了过来,他衣领上的号码前面是22,后面是62或者26。”警察在叙述梦的时候,把一组四位数拆分开来。这表明,拆开的号码有着特殊的含义。 这个梦实际上表达了做梦者渴望“像那位上司一样”的愿望。做梦的前一天,他在警察局跟同事们谈论了不同行当的退休金问题,其中谈到了一位62岁的上司。做梦者当了22年警察,离“领取90%退休金”的工作年限还差两年零两个月。他非常希望自己能够早日达到“领取全额退休金”的服务年限。 现在,我尝试着总结梦中出现数字和语句的现象。可以肯定地说,这种数字只是一种形式,用来暗示无法用其他方式表达的欲望,而数字对于梦的工作来说只是表达梦的媒介。梦的工作并不能创造语句,它只能从“隐藏的内容”中抽取生活中讲过或者听过的语句片段,对它进行任意的修改。梦不仅剥离了这些材料的前后关系,而且以一种新的顺序排列它们。为了让新的句子看上去“有条理”,梦往往摒弃了语句原先的意义,代之以一种新的含义。如果我们认真观察这些新句子,会发现它们除去清晰而紧凑的部分外,还有一些连接的材料(很可能是后来添加的)。 严格地说,这种描述仅限于梦中那些带有感官性质而且被做梦者本人描述为言语的句子。其他的语句来源尚不明朗。它们很可能来源于阅读材料。但我至少可以确定,在梦中得到明显表现的那些语句,都是来源于做梦者曾经听过或者说过的内容。 第六章 梦的工作机制 七 梦的理智活动 很多研究者们认为,梦的荒谬性意味着它是一种压缩的、支离破碎的心灵活动的无意义产品。因此在本节中,我要证明梦荒谬的表象背后其实隐藏着很深的意义。跟第六节一样,我还要采用几个梦例来说明自己的观点。通过分析它们可以发现,梦的荒谬情节实际上是一种假象。 (一)这个病人的梦 “我的父亲乘坐晚上的火车去旅行,不幸遇到火车出轨。车座挤在一起,父亲的头被夹在中间。后来我看见他躺在床上,有一道垂直的伤口在左眉附近。我对这件事感到非常惊讶。他的眼睛看上去非常明亮!” 现有的关于梦的流行理论都无法解释这个梦。我们开始可以认为——当做梦者在做这个梦的时候,他无法提取“父亲已经死去多年”的记忆;但是在后来的梦中,他又想起了这件事情,从而使他感到很惊讶。这样的偶然性显然无法让人信服。 实际上,病人的父亲六年前就去世了。几天前,他请了一位雕塑家为父亲雕一座胸像。在做梦的两天前,把这件事看成了一场灾难。雕塑家没有见过他的父亲,只能根据照片制作,结果导致头像的额头部分比例严重失调。这个结果自然也很难让他满意。更确切地说,他感觉糟糕透了。就在做梦的前一天,他又派了一个老仆人到雕塑家那里,看他是否对头像有同样的意见。 在分析的过程中,他还回想起了早年的一些情景。每当因生意失利和家庭琐事而苦恼不已时,父亲就习惯性地用双手紧压前额的两边——好像因为它太宽要把它压窄一些。每当他的父亲在沉思或者忧虑的时候,前额上(也就是梦中出现伤痕的地方)就会露出一道深深的皱纹。 病人还曾经在为小女儿洗照片的时候,一不小心把底片滑落到了地上。等到捡起时,他发现照片上小女儿的前额下有一道裂缝,一直到眉毛。在他母亲死去的前几天,他也同样把底片弄破裂了,这使他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个梦在口头表达上把胸像和照片与真人不相区别,使它具有荒谬性。对于这个例子来说,我认为它的荒谬性是可以接受的,甚至可能是故意设想出来的。 (二)下面的梦能够证明 荒谬的情景是梦“制造”出来的结果。如果仔细分析梦“隐藏的”部分,我们就会发现这种荒谬性完全不存在。这个梦是我在去度假之前遇见图恩伯爵后做的。我梦见“自己在一辆出租汽车内,告诉司机我要去火车站。我似乎让他很疲惫,他对我表示反对。然后我说:‘我当然不能和你一起开着车沿着铁路线走。’但我们好像已经开车走了一段火车正常运行的路程。” 做梦的前一天,我乘坐出租汽车去多恩巴赫的某个偏僻地方。司机其实并不认识路,他只是漫无目的地向前开。最后我发现了他的错误,并讽刺了他几句。经过分析,我想到了一连串线索,由出租车司机想到了图恩伯爵和他的贵族派头。图恩伯爵其实是奥地利国宾车的司机。我想,中产阶级平民对于贵族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们喜欢坐到司机的位置上。 梦中的下一句则是指我的弟弟。那年我取消了和他同去意大利旅行的计划(我不能和你一道驾车沿着铁路线走)。他老是抱怨我的旅行安排使他疲惫不堪(这一点在梦中没有改变)。取消旅行计划算是对他的一次惩罚。做梦的那天傍晚,弟弟陪我去火车站。但是当我们快到火车站时,他下车改乘郊区车去伯克斯多夫。我对他说,他可以选择乘主线去伯克斯多夫,这样我们就可以多待一会了,我们开车走了一段火车正常运行的路程就来源于此。在梦里,“郊区线”被我用出租车取代了,整件事情就被我弄乱了(而它恰恰帮助了我把汽车司机和我的兄弟的形象联系到一起)。这样我在梦中就成功地制造了某种无意义的内容。 然而,我出于什么目的而人为制造了这种“毫无必要”的混乱呢?我回想起了以前发生的一件事情。一天晚上,我到一位女士(她以“女管家”的身份出现在同一个梦的另一部分中)家里做客。那天的游戏中,我猜不出其中的两个谜语。由于其余在场的人都熟悉这两个谜语,我猜不出后的样子一定使他们觉得荒唐可笑。答案依据“Nachkommon”和“Vor-fahren”这两个词的双关语,原文是这样的: 按照主人的吩咐, 司机照办了; 是每个人都拥有的, 它安躺在坟墓中。 [谜底是:“Vonfahren”(“驾驶到”和“祖先”。字面意思是“开到前面”、“前辈”)] 第二个谜语的前半部分与第一个谜语的前半部分相同: 按照主人的吩咐, 司机照办了; 不是每个人都拥有的, 它安躺在摇篮中。 [答案是:“Nachkommon”(“后裔”。字面意思是“随后”和“继承者”)] 当我看到图恩伯爵开车到我面前时,“贵族——司机”让我想起了猜谜的糗事。而梦的工作把它们当成了某些中介思想。在它们背后“隐藏的内容”是这样的:“为做一个人的祖先而骄傲是荒谬的,不如本人成为祖先。”正是因为认为某种事情“是荒谬的”,才使得梦中产生了荒谬性。梦中的另一个难解之谜也同时被解开——为什么我会想起以前与司机一起驾驶的经历。答案是——vorhergefahren(以前驾驶过)——vorgefahren(驾驶过)——vorfahren(祖先)。 因此可以推断,有某种“荒谬的”的东西存在于梦“隐藏的内容”中某些元素之间。也就是说,做梦者的潜意识思想中,如果存在着批判或嘲笑的动机,那么梦就具有荒谬性。因此,荒谬性是梦的工作表现互相矛盾的一种方法。无论如何,梦中的荒谬性不能用一个简单的“不”字代替,它注重的是“隐藏的”心境的表达,并把嘲笑或者大笑与矛盾结合了起来。梦的工作为了这个目的才变得荒唐可笑。 (三)我们在第四节中曾经提到了“递给我一块煤炭”的梦 那个梦中充斥着很多荒谬的情景——演奏华格纳歌剧,持续到早晨7点45分,乐队指挥在塔上工作等。这个梦的意义显然是说:“这个世界杂乱无章,而且很疯狂;应该得到的人什么都没得到,而不应该得到的人却得到了它。”在这里,做梦者拿自己的命运和表妹的命运进行比较。 经验提醒我,当梦表现得最荒唐的时候,它的意义往往最深刻。人们在想说话但又怕招惹风险的时候,总是会给自己戴上愚蠢的面具——这样别人就会把他们的话当做胡言乱语而一笑置之了。梦的工作也是同样的道理。但梦“隐藏的内容”永远不会是荒谬的,尤其是在正常人的梦中。只有在面临要表达一些“隐藏的”批评、取笑和嘲弄思想时,才会制造荒谬的梦,或者在梦中带有个别荒谬的内容。 还有一类梦看上去是例外。它们包括带有判断、批评、欣赏的内容,或者对梦中某个特殊元素表示惊奇,想要对它进行解释。它们似乎预示着,梦是有逻辑加工能力的。事实果真如此吗? 我的答案是,即使在梦中出现了类似“明确地判断”等理性思维的内容,也无法说明梦就是有理智的。它只是一种以现有的形式进入梦“显露的内容”中的“隐藏的内容”。我们醒来以后对梦的判断,和由此产生的感情很容易形成梦的一部分“隐藏的内容”,而这些都在梦的解释范围内。 举一个简短的例子作为说明。我曾经梦见自己“接到故乡市议会寄来的一份通知,上面的内容是关于1851年某人住院的费用。那时他在我家突然发病而不得不住院。我觉得这件事非常有趣。(原因有两个:第一,1851年我还没有出生;第二,我的父亲是唯一与此事有关的人,而他在很久以前已经去世了。)……我到隔壁的房间去询问父亲。令我吃惊的是,他记得那年他曾经喝醉并被拘留了。当时他在一家公司工作——我问他:‘你经常喝酒吗?你是否快要结婚了呢?’我算了一下,当然,我是在1856年出生的,那好像是紧接着所说的那一年之后的一年”。 这个梦中出现的时间都是正确的,采用的逻辑看起来也是准确无误。实际上,整个梦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解释。一位长时间前来求诊的病人决定在治疗结束后结婚。我和父亲在梦中的对话让我想起了一位大学教授。他经常在课堂上这样问学生: ——“出生年月?” ——“1856年。” ——“父亲姓名?” ——“……” 因此可以说,我在梦中的推论只是重复了上面的这段经历。从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如果梦中出现了某个结论,它一定来自于梦“隐藏的内容”,而梦本身却并不存在逻辑加工的能力。 第六章 梦的工作机制 八 梦的情感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提到,梦的内容大多伴随着一些真实的感情。正如斯特里克所说的那样:“如果我在梦中害怕强盗,虽然强盗是想象的,但恐惧却是千真万确的!” 但是,梦的内容与情感之间并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有些梦中,我们置身于恐怖、危险、令人反感的情境中,并不会觉得厌恶和恐惧;另一些梦中,一件普通的事都能让我们感到害怕或觉得十分开心。这种现象的原因是什么呢? 如果结合梦“隐藏的内容”考虑,我们就很容易解开这种现象的谜底了。在稽查作用导致的各种变化中,对感情体验的影响最小。由于梦的移植作用和象征作用,梦的内容被极大地改变了,但感情却没有发生变化。随后,伪装后的内容与感情体验之间变得不再一致。我们可以通过精神分析找到跟感情匹配但已经被压抑了的观念。前提是:感情的释放和观念并不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但又可以勉强联结在一起,只有通过精神分析,才能分离他们。本文中我同样将列举一系列的梦例,详细地阐述我的思路。 还记得那个年轻女孩梦见自己的外甥死亡的梦吗?在梦中,女孩并不觉得痛苦和伤心。经过我们的分析,这个梦实际上隐藏着她对心爱的男人的思念。她在梦中的感情体验必须要与愿望相符合,与“男孩死亡”的伪装没有丝毫关系。因此,她不会出现悲痛的情绪。 在上面的这个梦中,感情与它以前所依赖的观念材料还是有联系的。在另一些梦中,感情与观念的分离已经更进一步。感情脱离了其所属的观念,而出现在梦中其他地方,且与梦“隐藏的内容”的新布局相配合,这种情况类似于梦中的判断行动。“隐藏的内容”中的重要结论,同样存在于梦中,但可以被其他材料所置换。这种移植作用是以“对立的原则”为前提的。 例如这个梦例:“近海处原先有一座碉堡。后来,碉堡离开岸边,搬到了一条与海洋相通的狭窄运河上。我在驻防部队中,好像是志愿海军军官。P先生则是碉堡的指挥官。我们一起站在碉堡的接待室里,这里有三个窗户,前面耸立着高高的垛墙。我们当时处于与敌人交战的状态。P先生想离开这里,并指示我如何随机应变。他的孩子和残疾的妻子也在这里。如果敌人开始轰炸,我们就必须离开。他的呼吸变得沉重,想转身离开。我把他拉回来,想知道必要时怎么联系他。他说了几句话后就倒在地上死了。肯定是我的问题让他更加紧张。但我对他的死没有留下更深的印象——我需要考虑的是是否报告他的死讯并转移他的遗孀。我还想到,我的职位仅次于他,是否要接替他的位置。我站在窗前,看着过往船只。这是一些商船,有几艘上面竖着烟囱,还有几艘的甲板是凸出的。此时我的弟弟站在我的旁边——我们一起看着外面的运河。我们看见了一艘船,禁不住大声喊:‘敌人的军舰来了!’实际上,那是一艘我熟悉的船在返航。很快又过来一只小船,它被滑稽地从中部截断。它的甲板上放着一些类似杯子和箱子的东西。我们一齐喊:‘那是一艘早餐船!’” 简单地介绍一下,这个梦与我到亚得里亚海旅行的经历有关,也暗示了我在为美国的亲人担忧(当时美国与西班牙的海战爆发了——编译者注)。在这个结构完美的梦中,其实有两处感情存在问题:第一,我对指挥官的死无动于衷;第二,我以为看见了敌人的军舰,整个梦都充满了恐惧感。通过分析后发现,梦中的指挥官不是我的替身,我就是那个死去的人。我因为担心自己早死后的家庭未来而感到痛苦,这就与梦中看见军舰的恐惧联系起来了。但实际上,我与军舰有关的经历是愉快的。一年前在威尼斯,我们站在窗前望向希尔奥冯尼河,盼望着接待英国的船只。突然,我的妻子大喊:“英国的军舰来了!”而我在梦中十分恐惧这样的话。也就是说,在“隐藏的内容”向“显露的内容”转变的过程中,愉快和焦虑情绪被调换了位置。 在梦的形成中,确实存在着感情与产生感情的观念材料相脱离的现象。但在从“隐藏的内容”到“显露的内容”的过程中,这种变化还不是最重要的。我们比较“隐藏的内容”中的感情与梦中的感情,就可以发现,梦中出现的感情,在“隐藏的内容”中也存在。但是,“隐藏的感情”却不一定都会出现在梦中。 我现在还不能在理论上充分地阐述梦的工作进程中对感情的压抑。我只想提出一些假设。我认为感情的释放类似于运动和分泌过程的神经分布,可以说成是一种指向身体内部的输出过程。在睡眠状态中,运动冲动在向外部世界传导时遇到阻挠,同样,由潜意识思维所唤起的感情输出也变得更加困难。在这种情况下,梦“隐藏的内容”中的感情冲动已经很微弱了,进入梦中后也一样微弱。根据这个假设,“感情的压抑”不是梦的工作造成的,而是睡眠状态的结果。这可能是真的,但并不完全正确。 另外,每个复杂的梦都是各种精神力量间的冲突导致的一种妥协。一方面,构成欲望的思想必须与对立的稽查作用相抗衡;另一方面,潜意识思维中每一系列思维都有自己伴生的感情,也都存在与之相矛盾的对立面。因此,我们不妨假设,这些相反力量之间彼此抑制,以及稽查作用压抑这些冲动的结果,是感情的压抑。因此,稽查作用的第二个结果是感情的压抑。前面我们已经提到过,梦的伪装是它的第一个结果。 一般说来,梦在感情上比产生它的精神材料要贫乏得多。当“隐藏的内容”被重新构建时,那些强烈的精神冲动希望被人发现,并努力与其他对立的力量抗衡。但是,梦中的感情却缺乏色彩,强烈的情调很少在其中出现。梦的工作把梦的内容和思想的色调降低到一般的程度。可以说,感情被梦的工作压抑了。以植物学著作的梦为例,它“隐藏的内容”其实是一种热情激动的要求——我要依照自己的选择来自由安排生活。但由它产生的梦却是平淡无奇的:“我以前写过一本植物学方面的论著,这本书正摆在我的面前。它有着彩色插图,每本书中都订有一片枯干的植物标本。” 第六章 梦的工作机制 九 润饰作用 本节中,我要介绍梦的第四种工作机制。 在一些梦中,做梦者会感觉到惊奇、苦恼或者被排挤。这些评论性的感觉实际上与梦“显露的内容”无关,而是梦“隐藏的内容”中的一部分。另外,我们还会发现有一些出现在梦中的材料与“隐藏的内容”中的材料毫不相干。 例如,我们经常在梦中听到这样一句评论性的话——“这不过是个梦而已”。这句话有什么意义呢?这其实是从梦中醒来的前奏。需要注意的是,它的前面经常会伴有某种痛苦的感觉。如果意识(理性)做出了“不过是做梦而已”的论断,我们就能逃脱这种痛苦的纠缠了。它与清醒状态下的评价一样,直观地反映了我们对梦的真正态度。迪拉克罗斯曾经说过,“这种解释的功能(指润饰作用)并不是梦特有的,清醒状态下对感觉所做的逻辑协调工作也是一样的。” 如果从稽查作用的角度考虑,我们可以这样假设:由于稽查作用工作的纰漏,一个梦发生了。此时要对梦进行压抑已经来不及了,因此稽查作用就会产生“这不过是个梦”的想法,以此来平息引发的焦虑和痛苦感。这句自我安慰的话,也能起到缓解焦虑的作用。 这个例子说明,“隐藏的内容”并不能决定梦的全部内容。我据此猜测,还有一种类似于清醒思想的精神功能影响着梦的形成过程。那么,这种影响是暂时的,还是一种普遍行为呢? 我倾向于赞成第二种说法。稽查作用机制不仅限制和删节梦的内容,还会增加一些内容进去。我们很容易就能发现后期“插入”的内容——在描述这部分内容的时候,报告者往往犹豫不决,对此也不是很确定。而且,这部分内容不够生动,仅仅起到连接不同内容的“中间环节”作用,或者只对梦起到补充说明的作用。与来源于“隐藏的内容”的材料不同,它们很容易被遗忘。实际上,我发现这些插入的内容有时与“隐藏的内容”之间没有任何联系。由于与它们对应的“隐藏的”材料也不能依靠自身力量,或者借助多重性联系进入梦中,因此我断定这种现象很不寻常。 我尝试着揭示这种工作机制的作用——对于梦结构上存在的漏洞,它用极其拙劣的方法去修补。经过它的修补,梦的荒谬性和不连贯性基本消失了。 表面上看,梦的产生是符合逻辑要求的。虽然这类梦在修正后被赋予了意义,但这却不是梦的真正意义。“有倾向性”的修正后,梦仍然存在漏洞,让整个梦变得混乱不堪。如果耐下心来分析这些材料,会发现它们之间只保留着极少的联系。也就是说,它留给我们的,仍然是一些没有任何意义且支离破碎的材料。 梦的初始材料(想象构成物)与我们熟悉的“白日梦”非常类似。精神病学的研究发现,这些“想象物”或者“白日梦”是导致癔症发病的先兆或部分原因。如果类比癔症和梦的工作原理,通过比较我们就可以发现梦的第四种工作机制——润饰作用。它能够自由地塑造梦的内容,其产物也变成了梦的一部分。当然,这些产物的命运取决于稽查作用和凝缩作用的取舍。 接下来,我将要介绍一些例子来分析润饰作用。为了减少麻烦,在选择梦的例子时,如果潜意识想象物在其中占重要地位,我就尽量不去考虑它。下面的这个梦是由两种对立的想象物组成的,但在部分节点上它们似乎又被组合在同一场景中。梦的大致内容如下: 某年轻未婚男子E坐在自己经常出入的餐馆内,几个人冲过来想要带走他。于是他对同桌人说:“我等一会儿再付账,马上就回来!”同桌的人笑话他说:“我们都明白,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另外一个客人在他身后大声喊:“又走了一个!”他被带到一间很小的房子里——里面有一位抱着小孩的妇女。跟他一起进来的人介绍说:“他是米勒先生。”对面的一位类似警官的人翻阅着一大堆卡片或纸张,嘴里同时说:“米勒!米勒!”然后,警官问了他一个问题。他回答说,“我愿意。”等他转身再看那女人的时候,发现她的脸上长出一大把胡子。 这个梦完全可以被分成两个部分,表面的部分是一个“被捕”的场景,在它背后隐藏的其实是“结婚”的场景。梦里描述的大部分情景都表明,“结婚”的场景才是梦的真正主题。这个梦实际上反映了他对结婚的焦虑——可能因此失去自由,这在梦中表现为“被捕”。岳父可能会在嫁妆问题上为难自己,这与梦中的“我等一会儿付账”相对应。这种焦虑导致了对梦的进一步加工,通过“被捕”的情景使梦变得更有逻辑,更为合理。 梦的润饰作用通常都会在现成材料的基础上进行深加工,而不是另行拼凑。例如,某人在睡梦中被一块小木板击中后颈而醒了过来。这个梦很长,在结尾处,仿佛是一个法国大革命时期的故事。但是,整个梦内容非常连贯,也完全符合躯体刺激的解释。他不可能想到自己会被击中,怎么会如此巧合呢? 这个例子只能说明,这个梦实际上是已经长期储备在我们心底的一个想象物。一个短暂的接触刺激,就触发了这个梦的发生。做梦者事后回想到的,实际上是那个想象物的全部细节。因此可以说,梦的工作具有加速我们的思想过程的特殊功能。 从这个结论出发,我们需要认真考虑梦的润饰作用与其他三个工作机制的关系。梦的形成过程中,前三种机制首先把材料组合成为临时的梦,然后它是否能满足第二种力量的要求呢?这种可能性不大。我大胆假设:第二种力量在梦形成的最早阶段开始发挥作用。四种工作机制共同作用于“隐藏的内容”,但润饰作用机制发挥的作用是最小的。 我认为这种润饰作用的精神功能可能与清醒时的思想活动是同一码事。清醒思想的性质在于,协调知识材料的关系,并使它们有顺序地组织起来,最终成为一个能够让我们理解的整体。这种情况可以用哈夫洛克·埃利斯的一句话来形容:“我们可以这样想象,睡梦中的意识说,我们的主人(清醒意识)马上就要进来了,他具有很强的理智和逻辑性。在他进来之前,赶快把事情整顿一下,按照次序排好——不论是什么顺序!” 关于润饰作用,还有一些因素需要考虑。希尔伯勒已经发现,在打瞌睡的状态下,有意识地停止理智活动有助于思想到意象的转变。这时候,理智正在处理的思想消失了,代之出现的则是梦象。不过,这种类似梦的影像,有时候与思想有所不同——它代表疲倦、困难和不愉快。也可以说,它不代表努力追求的对象,而是主观形态和正在努力的功能模式的代表。希尔伯勒把这种现象称之为“功能现象”。 例如,“某天中午在沙发上打瞌睡的时候,我强迫自己思考一个哲学问题——比较康德和叔本华关于时间的观点。经过几次尝试,我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回想起他们的观点。这时候,一种具体的形象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好像是一幅梦境——我正在向一个倔强的秘书询问信息。他趴在书桌上,既不理会我的要求,也不肯离开。后来,他半伸直身子,恼怒地狠狠瞪了我一眼。” “功能现象”是一种“状态而非客体”的表现。这些例子有力地证明,梦结尾部分的内容是醒来的意向或觉醒过程。它表现出的情景很像一道门槛——跨过它,就离开梦进入了清醒世界。这种“门槛现象”可以解释梦的睡眠程度的波动和中断问题。这也说明,白天残留的一部分注意力仍然在梦中行使着“稽查员”的权力,对梦进行监督和批评,随后可能中断梦。希尔伯勒的发现进一步说明,在一定情况下,有意识的自我观察仍然影响着梦的工作,并有可能变为梦的部分内容。 最后,我要对本章做一个总结。在梦的形成过程中,存在着两种功能不同的精神活动——“隐藏的内容”的产生及其向内容的转变。“隐藏的内容”是合乎常理的,是我们用全部精神力量努力制造出来的。它们还没变成意识,而是处于变化过程中。 梦的特征在于,它是潜意识思想向梦“显露的内容”转变的过程。这种过程与清醒状态的工作机制有着非常大的不同。与后者相比,梦的工作更粗糙、更不合理、更容易被遗忘。它从来不考虑使用逻辑,而是用自己特有的方式为原来的逻辑关系披上了一层伪装。梦的最终目的是逃避稽查作用——为此,它使用了移植作用,改变了一切材料的精神价值;它把抽象的思想转化为视觉或听觉的记忆痕迹,以增强梦的表现力;它还使用了浓缩作用。在所有思想内容被改动的同时,感情体验却很少变化。 第七章 梦过程的心理学启示 一 梦的遗忘 在释梦的过程中,我们经常被梦的遗忘问题所困扰。人们会在回忆梦的内容时抱怨说,我做了很多梦,但只记住了一些很小的片段。残留在我们记忆中的梦,也已经在记忆的作用下变得支离破碎了。概括地说,梦的内容很难完整保存在我们的记忆里,最重要的部分总是被遗漏掉。我们甚至有理由怀疑,梦残留的记忆很可能是虚假的。在回忆梦的过程中,我们很可能随意选用了一些材料来填补梦的空隙,或者随意给梦添加了很多细节,致使我们自己也搞不清楚哪些内容是梦原来就有的。正如斯皮塔所警告的那样,梦的一切条理性和连贯性,可能都是在事后回忆中人为添加进去的。 解释梦的遗忘问题是分析梦的基础工作。这个问题解决不好,很可能让我们前面的工作前功尽弃。但这样一个大的问题,该如何解释呢?我决定首先从梦的细节入手考虑。 在释梦工作中,我一直坚持这样的观点——即使是那些看起来最琐碎的、最无关紧要的、最不确定的内容,我们也要加以重视。在我看来,梦的每个简单细节背后都存在其特殊的来源,否则它们不可能进入到梦中。举个例子说,在“艾玛打针”的梦中有这样一句话:“我赶快叫来了M医生。”并由此细节想到了一次医疗事故——当时,我也“立刻”叫来一位比我有经验的医生。这个相同的细节暗示了,艾玛跟医疗事故中那位可怜的病人一样,都是我医术不精的受害者。 精神分析积累的众多经验也已经证明,这些最细小的细节都是解释工作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如果我们忽略了对它的考察,就可能使整个梦不能得到圆满解释。这个过程中,我甚至要重视文字表达上的细微差别。有时候,梦里会出现一些无意义或无关紧要的说法,做梦者又难以用语言恰当地表达出来,但我一样会关注它。总之,这些在别人眼里不值一提的材料,在我的分析工作中被认为是重要的。而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对于梦的“伪装”现象的不同理解,是两种不同思路的关键所在。复述梦内容的过程中确实存在着伪装(部分是由于润饰作用)现象。在很多研究者的眼里,这种伪装仅仅意味着:回忆时发生的内容改变和言语表达的错误都是不经意发生的,它对正确理解梦的意义毫无帮助。这种认识其实是错误的。我在前面已经讲过,梦的伪装贯穿了梦的整个过程,精神事件(意识、潜意识)对梦有着决定性的作用。因此,每一个梦都不是任意产生的,出现在其中的材料必然也经过了某种加工。同理,清醒状态下对梦的复述也绝不是随意的——任何一处改变与其替代的内容之间都存在着联系。这种联系很可能为我们的分析带来重要的突破。 我曾经做过这方面的实验。如果病人第一次报告的内容难以理解,我会要求他再复述一遍。他的复述结果通常与第一次报告的内容有着很大的差异。我认为,我的要求等于提醒病人:“我要更深入地分析这个梦,挖掘出里面的含义。”出于抵抗的考虑,病人就会选择隐藏那些可能泄露秘密的句子,并用一些无关的语句来代替。通过分析这些言语上的改变,我可以很容易地发现梦的伪装痕迹。这个实验结果证明,复述中出现的改变确实反映了某种精神力量的伪装作用。 在释梦的过程中,我们还常常会听到这样的话:“这也许不是真的吧?我们有必要在它身上花费精力吗?”实际上,这种怀疑态度也是一种变相的稽查作用。它是为了防止“隐藏的内容”进入意识,进而避免被人发现的一种抗拒手段。这种抗拒不会因为梦里的内容通过了稽查而停止,而是继续附着在已经被“允许”出现的内容上面,小心翼翼地保护着那些在梦中“伪装”过的元素。 这种伪装最显著的特征是:通过贬低元素的精神价值实现隐蔽的目的。通过移植作用,梦“隐藏的内容”和“显露的内容”出现了价值的转换,进而导致实质性的内容大多在梦中显得毫不起眼。所以,如果梦中一个不起眼的元素受到怀疑,恰恰意味着这个元素是稽查作用所要压制的——这个元素自然需要着重地分析。怀疑不仅是使分析中断的原因,而且已经演变成了稽查作用抗拒的工具和派生物。如果分析者怀疑某个元素的精神价值,那么,隐藏在这个元素后面的“非自主观念”就不能够进入意识中。因此,我们必须坚持这样一条原则——对梦的分析只要存在着干扰,其中必然存在着某种抗拒力量。 前面关于细节和怀疑态度的分析提醒我们,梦的遗忘往往带有抵抗性质。如果把稽查作用纳入我们的思考范围,就很容易理解梦的遗忘问题了。它夸大了遗忘的程度,让我们产生这样的苦恼,“我昨天梦见了很多事情,记住的却很少”。实际上,人们可能高估了这种遗忘的程度,也高估了梦的间隔(梦中断了,或者做了多个不同内容的梦)对分析工作的限制作用。被遗忘了的梦的内容,往往可以通过分析回想起全部的内容。或者,我们至少可以从残留的单独片段中发现梦“隐藏的内容”。 释梦的过程中,人们常常会发现自己回忆起了某个遗漏了的片段。这部分内容往往是梦最重要的一块拼图。有了它,梦的意义就很容易得到解释。因此,它也受到了稽查作用最强烈的抵抗。一位病人曾经告诉我,他做了一个梦,但是完全忘记了。这引起了我的极大兴趣,并立即开始了分析工作。但无论我怎么解释和鼓励,一直毫无所获。正当我感觉沮丧的时候,他忽然大声喊道:“我现在想起那个梦了。”分析他回想起的内容后发现,正是梦中的一种抵抗力导致了他的遗忘。只有在克服了抵抗之后,梦才能够重新回到他的记忆中。 关于遗忘的原因还存在一种普遍的误解。很多人认为,清醒状态与睡眠状态截然不同的性质导致了梦的遗忘。我和同事们的亲身经验都否认了这一点。睡眠被梦惊醒后,我们立刻开始对梦的内容做彻底的分析。但第二天早上醒来后,我们只能记得自己做过一个梦,但梦的内容和分析的结果却统统被遗忘了。分析工作很显然是在清醒状态下完成的,但却仍然无法保留下来。这就说明,分析工作和清醒状态下的思维之间并不存在天然的隔阂。 我的实验还证明,梦有着与其他精神活动一样的记忆能力。我曾经试图把一两年前做过的梦拿出来重新解释,结果都成功了。而且在隔了一段时间后,这些梦反而比近期的梦更容易分析。我的病人们也有类似的经历——他们早年的梦也能够被成功地分析。这种情况与神经症症状非常相似。当我用精神分析的方法治疗某个神经症患者时,我不仅要解释他当前表现出的症状,还要解释那些早已在多年前消失了的症状。我发现,先前的症状更容易解释——这可能是由于当时干扰分析工作的抵抗力量已经减弱了。 分析到这里,我可以尝试着归纳出导致梦遗忘的原因。我们在前面已经了解到,清醒状态下有一种忘掉梦的倾向。这种遗忘的动力与夜间阻止梦出现的力量是一致的。我们不禁要问:“在这种力量的阻挠下,梦是如何产生的呢?”不妨这样设想,如果这种力量在24小时内都能保持很高的强度,梦就不可能发生了。也就是说,抗拒力量在夜间削弱了很多,这种情况下梦才得以形成。一旦这种力量回复到原来的强度,它就要处心积虑地消灭梦的痕迹。用心理学的术语描述就是,形成梦的主要决定条件是心灵处于睡眠状态。这还可以解释为:睡眠状态削弱了内心的稽查作用,使得梦的产生成为可能。 接下来,我要反驳一种针对释梦程序的批评意见。释梦的程序是,要求抛弃一切有意识的观念,把注意力集中在梦的某个单独元素上,并记录下由此引发的所有自由联想——不管思绪飘到哪里,我们都不加以干涉。我们深信这种方法会引导着我们找到梦“隐藏的内容”。有批评者提出,如果分析者放任思绪的活动,自然可以找到某个与之有联系的事物。他一直追随着某个元素引发的联想线索前进,等到这条线索不得不中断的时候再分析第二个元素。由于第一条联想线索仍然保留在脑海中,分析第二个元素的时候自然很容易找到与之有联系的联想。于是,我们就自认为找到了两个元素之间的联结点,并最终拼凑出“隐藏的内容”。这些虚构的、毫无保证的内容确实是梦的实质吗? 我认为不是,理由有三个:第一,我们对梦的解释留给人们深刻的印象。第二,当我们追随梦的某个单独元素时,会发现它与其他元素之间存在着紧密的联系。第三,试想,如果我们追踪的联系不是事先存在的,我们很难做到如此天衣无缝的程度。而释梦的程序与消除癔症症状的程序又是相同的。二者症状出现和消失的一致性可以证实这种方法是正确的。 对于“任由思绪飘荡,如何能够达到一个实际存在的目标”的疑问,我不能给出明确的答案。实际上,这种问题的说法本身就是不正确的。释梦工作中不是让自己随着思绪漫无目的地游荡,也不是放弃反思,让那些“不随意观念”(这些观念不受意识的控制——编译者注)自行浮现。那些已知的有意向的观念能够被我们排除掉。实际上,无论我们怎样试图控制心理活动,思维过程总是伴有意向性观念的。我们排除掉的只是我们已知的那些“有意识的”意向性观念。它们被排除后,那些未知的(准确地说,是潜意识的)意向性观念会立刻控制了“不随意观念”的活动。也就是说,“不随意观念”仍然有其出现的渊源,而不是凭空出现的。 梦和神经症(如癔症、妄想狂)的症状一样,不可能出现真正漫无目的的思绪。那些看上去缺乏联系的思想,实际上是稽查发挥作用的产物。它不再支持那些“危害”不大的思想,而是把一切它反对的都删掉了,使得剩余的材料看上去支离破碎。 释梦过程中,我还发现了一些表面联想,如谐音、双关语、无任何意义联系的时间巧合等。这类联想在许多梦的分析工作中发现过。它们可以引导梦的各个元素通向中间思想乃至“隐藏的内容”,并充当了不同思想之间的桥梁和线索。这些表面联想,在我们的释梦工作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我认为它们是在“隐藏的”有意向观念进入梦的过程中,稽查作用对其施加影响的结果。可以说,只要一个精神元素通过一种令人厌烦的和表面的联想与另外一个元素联系起来,二者之间必定存在着一种更为深刻的、正确的,同时又受到稽查作用抗拒的联想。 由于稽查作用的压力,表面联想占据着优势。当稽查作用封闭了观念之间正常的联系渠道时,表面联想就会替代深层的联系。具体过程为:如果稽查作用针对的是两个思想之间的联结,那么,这两个思想就各自独立地进入意识,二者之间的真正联结会以一种其他的形式出现;如果两种思想的内容受到了稽查作用的抵制,它们就会隐藏本来的面目,以某种替代形式出现;同时,表面联想就代表了原本存在的联结。总之,在稽查作用的压力下,严谨的、正常的联想就转变为荒谬的、表面的联想。 最后需要说明的是,释梦工作中出现的联想不一定都是在梦中真实出现的。我们在清醒状态下回溯梦“隐藏的内容”,与梦的工作采取了截然相反的路线。这两条路线可能是相通的,但白天的回溯过程中难免会出现一些“副产品”——比如说,白天的思想材料可能会被有意无意地“插入”到解释的内容中。这是因为,抗拒力量(稽查作用)在清醒状态下恢复到了正常的强度,迫使我们绕更远的路。这种“副产品”的数量和性质对释梦工作的影响并不大。它能够引导我们走向正确的道路,才是问题的关键。 第七章 梦过程的心理学启示 二 梦的回归 我们先来看这样一个典型的梦(它甚至更像个传说)。一位父亲日夜守护在孩子的病床边。孩子死去后,遗体的四周围绕着燃烧的蜡烛。父亲雇了一位老人来守护孩子,自己在对面的房间躺着休息。两个房间的门都开着,他就可以从床上看见孩子的遗体了。几个小时后,父亲梦见孩子站在床边,拉住他的一只胳膊,小声地抱怨说:“爸爸,难道你没有看见我被烧着吗?”父亲惊醒过来,看见对面的房间里闪烁着火光。原来,一支蜡烛倒了下来,烧着了孩子的一只手臂。 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这个梦具有两个独立的特征。第一个特征是:梦省略了“也许”这类模糊的词语,而是直接表现为明确的情境。做梦者没有“猜测”事情的其他可能性,轻率地做出了判断。第二个特征是:抽象的思想转变为生动、鲜明的视觉形象和听觉形象——我们似乎在梦中“亲身体验”到了这种形象。这个特点是梦的重要特征。这种独特的转变该如何解释呢? 抛开生物学意义的研究不谈,我尝试着用心理学(纯精神层面)的概念工具模拟这种精神机制。首先这样设想,精神机制是由一些复杂的系统组合而成的。这些系统可以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组成了一条传导途径。类比生物学中的“反射弧”概念,我假设精神机制前后存在感觉端和运动端,前者有一个接受知觉的系统,后者有一个可以产生运动活动的系统。精神过程(类似生物学中的神经兴奋)只能从感觉端进入,从运动端输出。 当精神机制的感觉端与知觉发生接触后,会遗留下一种“记忆痕迹”。记忆痕迹必然导致系统的各元素发生不可逆转的变化。但是,同一系统不可能在保持自身变化的情况下,又持续地接收新的变化。因此,我猜测精神机制通路的下面还存着一个存储系统。处于机制入口处的感觉端系统接受知觉刺激,但不保存它的痕迹,下面的存储系统则负责把第一个系统的短暂兴奋(借用生物学的概念)转变为永久的痕迹(记忆)。 我进一步假设,记忆系统可以细分为几种。从知觉元素传递过来的同一个兴奋,在不同的系统中留下了很多不同的永久性痕迹。永久保留下的记忆日积月累,在数量上要远远大于知觉系统即时传来的知觉内容。知觉内容被保存到记忆里后,仍然保存着它们之间原有的联系。因此可以说,“联想”的基础存在于记忆系统中的知觉内容。我们可以这样理解“联想”的概念——通过记忆中的这些途径,兴奋可以在特定的记忆元素之间传导。当然,这些兴奋都会因为其精神价值而遭遇到不同程度的抵抗和阻拦。如果抵抗力减弱,兴奋传导的过程就会更容易些。 这里需要注意的是,记忆与意识是相互排斥的(记忆属于潜意识系统)。它们有进入意识的可能性,但在潜意识的状态下也可以发挥作用。一旦进入意识,它们不会像知觉那样表现出任何感觉的特性,它们能够提供的只是一些“过滤后的”、抽象的特征。 对于感觉端的结构,我们可以从梦的研究中得出一些印象。我们在解释梦的形成过程时,曾经大胆假设两种力量的存在。“第二种力量”会对“第一种力量”进行监督和批评,有权阻止它进入意识。“第二种力量”与意识的关系更为密切,我们的清醒状态被它所指导,而它同时也决定着那些自主的、有意识的活动。它像筛子一样,树立在第一种力量与意识之间。如果我们引入两种力量的概念,具体结构就变为下图。 运动端最后的系统被称为“前意识”,它行使着“第二种力量”的职责。在这个阶段中,达到一定强度的兴奋就可以直接进入意识,而不再受到任何的障碍。“前意识”之前的系统被称为“潜意识”。它只有改变自己的兴奋性质,才得以通过“前意识”进入意识中。 潜意识中隐藏着梦的原动力。这种欲望会努力寻找道路进入“前意识”,争取进入意识。由于稽查作用的阻挠,这条道路在白天很难行得通。到了夜间,看守“潜意识”和“前意识”边界的抵抗力有所松懈,梦的欲望就有机会进入意识。如果欲望能够顺利地通过这条通道,会产生观念性的(抽象的、不带有感觉性质的)梦,而不带有幻觉性质。但实际上,这种情况基本不可能发生。真正出现在梦中的,是那些幻觉式的梦。 什么是幻觉式的梦呢?比如本节开始时提到的“孩子被火烧了”的梦,对于做梦者来说,更像是一种幻觉。它的特征是:兴奋不是传向运动端,而是由“前意识”反向移动到感觉端,最终到达知觉系统。如果我们把前面讲到的精神过程称为“前进的”,那么幻觉式的梦就是“回归式”的。在梦中,一个观念退回到产生它的感觉形象,我们称之为“回归作用”。 为什么“回归作用”不能在白天发生呢?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只能做出一些猜测。白天,“兴奋流”不断地从知觉端定向流动到运动端。受这种大潮流的影响,兴奋不能反方向传递。但到了晚上,这股潮流停了下来,就为兴奋反方向回流制造了条件。 我在前面已经提到过,梦“隐藏的内容”中的逻辑关系并没有保存在记忆系统中,而是在“前意识”或者更后面的系统中。通过回归作用,梦“隐藏的内容”被分解为一堆原始材料。回归作用发生后,“隐藏的内容”中只有知觉意向保留下来。“隐藏的”逻辑关系则逐步被弱化或者改变,从而不能出现在梦里。 “回归作用”不仅仅在梦中出现,在有意回忆和正常思维的过程中,都含有这种由复杂而且高级的观念倒退到原始的记忆痕迹的活动。在清醒状态时,这种回归活动不会超出记忆的范围——它不会继续产生知觉意向的幻觉。但是,为什么梦中会出现这种独特的现象呢?我认为是:由于梦的移植作用,不同观念元素的强度会发生转移。这种过程可能导致知觉系统得到能量转移,并由此引发了一种从意识到感觉的回溯。 癔症和幻想狂的幻觉实际上也是源于“回归作用”——在病态的清醒状态下也能发生“回归作用”。这意味着,兴奋流的正常流动没有阻碍部分兴奋的反方向运动。病人的思想可以转化成意象,但只有那些与受压抑记忆有密切联系,或保持着潜意识状态的思想,才能进行转换。举个例子,一位12岁的癔症患者经常梦见一种“青面赤眼”的怪物。这种观念实际上源于他四年前的一次受压抑的、可怕的记忆。当时,一个小伙伴向他展示了一张图片,上面描述了“坏孩子”手淫的可怕后果。病人从此对自己手淫的习惯产生了极度的自责和恐惧。据孩子的母亲证实,图片上的那个“坏孩子”的脸就是绿色的,还有一对红色的眼睛。显然,他心里的怪物就是来自于此。 在回归作用的案例中,来自童年回忆的影响大多发挥了重要的作用。那些记忆已经被压抑或者仍在潜意识中保留着。它们似乎能够吸引那些与自己有关联的思想(这些也已经被稽查作用压抑了)靠拢过来,这样回归作用就产生了。记忆趁机隐藏在其中,得以在梦中表达出来。我在《癔症研究》中曾经提到过,童年时期景象(不管是记忆或者想象物)进入意识中时与幻觉非常相似,它只有在言语报告中才失去这种特征。 我们现在已经注意到,童年经验及其产生的想象物在梦“隐藏的内容”中起着非常重大的作用。梦中思想与视觉意象的转换,很可能是那些隐藏于视觉意象中并渴望复活的记忆,对被排斥在意识之外的思想施加压力,以及表现自己的结果。从这个意义上说,梦可以被理解为——一种因转移到最近经验而使童年景象被改变的替代物。这种童年景象不能复活,只好在梦中得到实现了。 兴奋状态只适用于视觉器官的精神知觉系统。兴奋状态是由记忆唤起的,借助近期记忆所产生的视觉形象得以复活。在我几年来做过的比较生动的梦中,我总是能够把这种清晰的、幻觉般的内容,追溯到最近的感觉印象。例如,我曾经梦见“深蓝色的海水、喷出褐色浓烟的轮船烟囱,周围还有暗棕色和深红色的建筑物”。做梦的前一天,我看见孩子们用一箱玩具砖搭建了一座漂亮的建筑物。他们用的砖有深红色、蓝色和棕色。进一步追溯,我可以找到与它紧密联系的一些印象——以前我在意大利旅行时,环礁湖的蓝色、卡索平原的棕色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此,梦中的各种颜色都是我记忆中以前看到的某些颜色的重现。 现在,我来总结本节的观点。“回归作用”的出现,很可能就意味着思想沿正常途径进入意识的通道被堵塞了,这可能是具有鲜明感受的记忆对思想产生吸引的结果。睡梦中,从知觉端传来的感觉流陷入停顿,更加有利于“回归作用”的发生。 这种“回归作用”还可以进一步地扩展——精神分析可能对研究人类起源有启发性作用。在研究神经症的时候,我们已经发现,做梦是人类回归到童年状态的途径,它使童年时代占据支配地位的一些本能冲动及其表达方式得以复活。同理,这种回归甚至可以推广到人类发展的早期情景。尼采曾经说过:“梦中残存着某种原始人性,我们现在不能直接到达那里。”或许,梦的分析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人的精神天赋和进化痕迹——这些古老的痕迹已经被保存在梦和神经症中。 第七章 梦过程的心理学启示 三 欲望满足 梦是一种精神活动,其动机是寻求某种欲望的满足。但我们很难直接从梦中找到欲望的痕迹。这是因为,为了逃避意识(理性)的稽查作用,梦用一些荒谬的形式伪装了这种欲望。我们还发现浓缩作用、象征作用、润饰作用等几种因素在梦的形成过程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在上述结论的基础上,我们需要解决一系列的问题:梦的动力是如何形成的呢?梦与其他精神活动的关系是什么呢? 亚里士多德曾经大胆地定义,梦是思维在睡梦中的持续。既然我们的心灵能够产生各种不同的精神活动,如判断、推论、否认、期待、意向等,为什么到了夜间,梦的内容仅限于欲望的满足呢?梦难道不是其他的精神活动(如焦虑)转变成的吗?欲望满足在梦中究竟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呢?本节中,我们要仔细地考察欲望满足和清醒状态下的思想在梦中的作用。 梦中的欲望来自于哪里呢?我发现,停留在潜意识中或者只能在夜间察觉的精神活动,与白天的精神活动之间存在着明显的反差。我至少可以区分出三种不同来源的欲望:(1)这种欲望可以在白天被唤起(得到承认),但外部原因使它得不到满足,只能留到夜晚来实现;(2)它在白天产生但又被排斥,因此留到晚上,这是一种未被处理而且被压抑的欲望;(3)这种欲望与白天的生活无关,而只是与我们心底未受压抑的那部分有关系,它在晚上会分外活跃。经过检验,我们发现还有第四种——当晚产生的欲望冲动(如口渴或性的需要)。 参照第124页中的精神结构示意图,第一类欲望可以定位于前意识系统;第二类欲望被从前意识系统中赶出来,迁移到潜意识中;第三类欲望则一直停留在潜意识中。这些不同来源的欲望是否对梦有着相同的作用呢? 梦的不同欲望来源似乎对于促成梦的能力没什么影响。例如我发现,很多儿童的梦都可以被追溯到第一类欲望。分析成年人的梦,也可以发现很多第二类欲望(这些欲望来自意识——编译者注)在梦里寻找出路的例子。乍看上去,梦中的一切欲望似乎都具有同等的重要性。 实际上,答案应该是否定的。表面上看,儿童的梦是由于白天的愿望未能得到满足而产生的。实际上,这只是儿童特有的现象。但对于成年人来说,这种白天未能满足的欲望很难有足够的强度引发梦。随着年龄的增长,思想活动控制人类本能的程度也逐渐增强,成年人也越来越倾向于放弃那些童年时就被接受的强烈欲望。因此我认为,来自意识的欲望冲动只能在梦的形成过程中起到辅助性的作用。这些欲望只能增添梦的内容,例如把感觉材料变得生动活泼。实际起决定性作用的,是那些从潜意识传递过来的力量(第三类欲望)。 我的假设是:如果意识中的欲望不断唤醒类似的潜意识欲望,并从后者获得援助,这样就能促进梦的产生。对神经症的精神分析使我认识到,这些潜意识欲望非常活跃,好像活火山腹中的岩浆,随时都在寻找出路,以便和意识里的冲动结合。表面上好像是意识里的欲望单独组成了梦,但是,梦的构成中,某些细微的特点还是暴露了潜意识幕后操作的痕迹。 类比神经症的研究,我们还发现那些被压抑的欲望都来自幼儿期。出现在梦里的欲望一定是幼儿期的欲望。在儿童身上,它处在潜意识与前意识之间,因为儿童的稽查作用尚未形成或者尚未完善。在成人身上,它只能隐藏在潜意识中。 接下来,我们来处理本节的第二个问题——那些清醒状态下的残留物又起到了什么作用呢? 当我们决定去睡觉时,正在关注清醒思想的能量会暂时停止工作。但实际上很多思想活动——未能解决的问题、烦恼、深刻的印象,都会被带入到梦中,而且在前意识系统中继续活动。在睡眠中持续的思想冲动可以被分为以下几类: (1)因为某种原因,而在白天没有得出结论的; (2)由于智力不足,没有得到妥善处理和没有解决的问题; (3)在白天受到排挤和压抑的; (4)白天由于前意识的活动而在潜意识中继续活动的; (5)白天没有被注意而未被处理的印象。 对于白天遗留下来并进入睡眠状态中的“前意识”残留物,肯定在寻找进入梦的途径,利用梦的内容深入到意识中。但我敢肯定,它们会以一种新的方式在梦中工作。我们可以这样假设,梦中只从潜意识那里接收欲望兴奋信号,并强化前意识的兴奋。前意识残留物偶然能够支配梦的内容并使白天的活动进入梦中,而这种残留物还受到了欲望之外的能量的支持。 我用下面这个梦做例子,证明我的假设。梦的内容是“我的朋友奥托病容满面,他的脸色呈红褐色,眼球突出,看上去像是患了巴塞杜氏症”。做梦的前一天,看到奥托面带病容我很担心。这份忧虑伴随我入睡,并在梦中表达了出来。分析之后,我发现自己实际上用奥托代替了L男爵,而我却以R教授自居。我白天的思想被替换了——这一定是由于在我的潜意识中,想要成为R教授那样的人物。这满足了我童年的欲望——夸大妄想狂欲望。我对朋友的敌意,在白天受到了意识的排斥,只能瞅准机会悄悄地出现在梦中。白天的忧虑(思想)本身不是一种欲望,于是设法找到了潜意识中受压制的一个童年欲望合作。忧虑越强,所能找到的联系必然越深远。但欲望内容与忧虑(思想)之间不存在任何联系。 我们可以进一步考虑:如果思想残留物(如正常的担忧、痛苦的反思)与欲望完全相反,梦又是如何表现它们的呢? 梦有两种解决办法: (1)所有痛苦的观念被梦用相反的观念所代替,同时压制依附于这些观念的不愉快情绪; (2)痛苦的观念做出一定程度的改变,但又不是完全无法辨认。 第二种方法必然会产生一种带有痛苦内容的梦。这种梦又如何解释呢? 前面的分析工作已经证明,这些梦也是欲望的满足。潜意识欲望受到压抑时,虽然做梦者产生的是不愉快的体验,但它仍然利用了白天残存的精神能量的援助机会,让这些残存的痛苦经验进入梦中。在这类梦中,潜意识和意识之间出现了裂痕。受压抑的欲望在得到满足后,产生的满意的强烈程度可以中和那些依附于痛苦经验而残存的痛苦感情。这种情况下,欲望和恐惧都得到了实现,但梦的情调还是平淡无奇的。或者,睡眠中的自我对梦的形成有更大的作用,满足受压抑的欲望使他做出强烈的愤怒反应,或者从焦虑中醒来。 痛苦的梦也包括“惩罚的梦”,这些梦仍然是潜意识欲望的满足。也就是说,做梦者有受到惩罚的愿望,但这种欲望显然遭到了压制。这种例子也证明,梦的动机来自潜意识。当然,第二类梦有些不同——欲望不属于被压抑的材料,而是属于“自我”的(弗洛伊德从心理动力学的角度对于人格的另一种分法,对应着意识——编译者注)。惩罚的梦表明,“自我”也参与了梦的形成过程。这就提醒我们要把“意识”和“潜意识”的划分修改为“自我”和“压抑”。这样就能更为清楚地描述梦形成的机制。 从神经症的研究可以发现,惩罚的梦并不都是白天残存的痛苦意识。它们更容易发生于相反的情况——白天的思想残余使人产生满足感,而这种满足实际上是被禁止的。这些思想在梦中留下的痕迹却是与其相反的。因此,惩罚的梦的主要特征是:构成梦的欲望不是来自潜意识系统,而是一种属于自我的惩罚性欲望的反抗压抑。因此我必须承认,大多数梦的刺激主要或完全的来源,是白天生活的残余。正如奥托的那个梦,如果我不是当晚一直为他的健康担忧的话,我的欲望很难借机进入梦中。欲望给梦提供了必须的动机力量,但忧虑也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因素。打个比方,在梦中,白天的思想残余像是企业家,有计划但缺乏资金;潜意识里的欲望则扮演了银行家的角色,向企业家提供资金的支持。企业家和银行家有很多种合作的方式,企业家有时候本身就是银行家。 上面的讨论发现,白天的残余是梦的形成的重要成分。每一个梦中总是可以发现与白天印象有所联系的内容,而这些印象往往是无关紧要的。神经症研究成果告诉我们,潜意识观念不能单独进入前意识,只有通过与前意识的观念建立联系,把自身的能量传递过去,并用后者掩饰自己,才能发挥作用。这种现象被称为“移情”。同理可解释在梦中的两个难题——梦中总是有新近的印象,而这种新近因素总是琐碎的。原因在于,这些最近和琐碎的元素不害怕稽查作用,从而能够频繁地出入梦中。它们都满足了被压抑观念合作的要求。就这样,梦的形成过程中也包括了这些白天的残余。不仅从潜意识中借来了被压抑欲望的能量,也为潜意识提供了移情作用的基地。 分析到这里,欲望的来源已经被我们追溯到潜意识领域中,欲望和白天残余的关系也得到了分析——这些残余本身可能就是欲望,也可以是焦虑等其他精神活动,也可能是某种最近的印象,但它们在梦的形成中都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梳理一下潜意识欲望的演变过程。它和白天残余结合起来,并给这些残余一种移情作用。因此,欲望就附着在最新的材料上,或者是一个受到压抑的欲望沿着兴奋传导的通道奋力前进,通过前意识而到达意识。但是它碰到了稽查作用并被其影响,这时,它采取了伪装的方法。它继续前进,却被前意识的睡眠状态阻挠了,梦便走上了回归道路。这条路恰恰可以走得通。这显然受到了潜意识里记忆的吸引。梦的过程可以分为两个部分:一种是前进的部分,从潜意识通往前意识;第二部分则是从稽查作用返回到知觉。由此,它通过回归作用避开了潜意识的阻碍(参见第二节)。 第七章 梦过程的心理学启示 四 梦的功能 我们首先重温一下前面描述的过程:第一个阶段(又称向前的阶段),新的潜意识欲望沿着正常的道路前进,试图通过前意识到达意识。由于稽查作用的阻拦,它采取了伪装。第二阶段出现了回归作用,欲望通过退回到感、知觉形象,成功地避开了前意识的阻拦,同时也受到意识的注意。 在清醒状态下,精神机制感官的意识有两个来源:第一种是知觉系统接受的兴奋,第二种是机构内部产生并传导的快乐或痛苦的兴奋。我们在前面提到的精神机制,就是围绕着这种兴奋运转的。但这个机制本身都不具备任何精神性质。只有通过把快乐或痛苦引入知觉,它才能成为意识的对象,并获得精神能量。快乐或痛苦性质的兴奋的释放,自动地调节着这个过程。我们称之为“快乐原则”和“痛苦原则”。 为了使调节工作更为精确,观念的进程要尽量避免痛苦的影响。要想达到这个目的,就要把前意识系统与语言符号的记忆系统联系起来。由于记忆系统也具有精神性质,二者的结合也因此具有了能够吸引意识的性质。这样,原本单独作为知觉感官的意识,也可以关注思想过程。意识同时拥有了两个负责接收兴奋信息的感觉面,一个指向知觉,另一个则指向前意识的思想过程。 由于睡眠状态的影响,负责关注前意识的感觉面比知觉系统的感觉面更加难以接受兴奋。尤其是到了夜间,潜意识需要睡眠,正常的思维停止活动,意识对思想进程越发不感兴趣。感觉兴奋只有通过变成知觉,才能利用新的身份使意识兴奋起来。它指引前意识内的一部分能量发生了转移,改为关注引发兴奋的原因。从这个意义上说,每个梦都有一种唤醒作用,使得前意识的一部分静止力量转化为行动。在这种力量的影响下,意识接受了梦的内容。于是,梦沿着第一阶段的方向继续前进。 到这个阶段为止,梦要通过一系列活动吸引意识的注意,进而获得足够的强度,避开睡眠状态而唤醒前意识;或者强度不够,只能等到做梦者醒来时重新分配能量。有个例子可以说明这一点——如果我们从沉睡中醒过来,经常会首先感知到做梦时出现的东西(梦创造出来的知觉内容),然后才会接收到外界传来的知觉信息。 还有一个现象值得我们重视。在睡眠的过程中,人们经常会被某些梦惊醒。梦为什么可以干扰睡眠,甚至干扰“睡眠欲望”的满足呢?我认为,从意识的角度考虑,让梦自由活动或者只给它分配很少的注意力,可以节约精神能量。经验证明,虽然夜间睡眠经常被中断,但它和梦仍然互不干涉。一个人醒过来很快又会睡着,这和人在睡梦中赶走苍蝇是一样的,这种觉醒状态是特定的。“睡眠欲望”的满足与保持意识对潜意识的监控,二者之间可以和平共处。 每个特殊的潜意识兴奋过程都有两种结果:在兴奋过程不被触动的情况下,强行突破,转化为行动;被前意识束缚住,不能任意妄为。潜意识欲望一直是活跃的,只是它在白天的活动不被人发觉。如果睡眠状态一直持续,潜意识欲望就会独立构成梦境唤醒前意识。如果任由这种情况发展下去,梦中的潜意识欲望就无法继续加以约束。 正常人通过前意识完成这个工作,第二种可能在梦中实现了。来自潜意识的精神能量受到意识中兴奋的指引而变成知觉,然后与梦结合在一起,约束了梦的潜意识兴奋,避免它变成干扰的行动。也就是说,做梦者醒来一会儿,就把干扰他睡眠的“苍蝇”赶走了。这是个方便的好办法——先让潜意识自由行动,借助回归形成梦,借助少量的前意识工作就可以控制潜意识。 潜意识欲望失去约束的危害可以在神经症(特别是癔症)患者身上得到验证。潜意识是永久存在的。导致疾病发作的那些潜意识思想通道,只要在以后施加一定程度的兴奋就可以再次通过。更有甚者,30年前所经受的耻辱,只要它能接近潜意识的情绪源泉,这种体验就会立刻在患者身上呈现出来。精神治疗的目的,就是要前意识重新支配潜意识,这是唯一的办法。否则,兴奋只能在发作中获得释放。 梦本是个没有特殊意义的过程,通过各种心理力量的交互作用,使它获得了某种功能。这种功能就像一个安全阀门,把潜意识中一直不受约束的兴奋放在前意识的控制范围内,既承担了释放潜意识兴奋的作用,又保证前意识的睡眠继续进行。这样的妥协方式,保证了它为意识和潜意识两个系统服务,同时满足两个欲望。 当然,这种保护睡眠的功能也有可能会失败。如果潜意识欲望的满足强烈地刺激了前意识,并干扰了睡眠,也就破坏了原有的妥协关系。这时候,梦就不再是睡眠的保护者,而是干扰者了。这方面的典型是焦虑的梦。限于篇幅的关系,在此不再过多说明了。 第七章 梦过程的心理学启示 五 压抑 细心的读者们可能已经发现,我在本书中对梦的介绍大量采用了与神经症研究的类比。在本书的第一章中已经说过,我正是在神经症研究的实践中,对梦产生了与其他人不同的理解。神经症与梦之间存在着无数的相似之处,可以互为印证。本节尝试着系统地阐述二者共同的根源。 在前面的研究过程中,我们关注了梦的性质、材料来源、功能、与记忆(早期经验)的关系,以及睡眠过程中心理官能的变化等问题。通过区分梦“隐藏的内容”和“显露的内容”,我们已经证实了“梦是清醒生活的继续”这一核心观点。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发现,梦的工作实际上反映了人的潜意识活动。这种活动可以作为梦的动力,也可能引起神经症症状。 潜意识理论存在着一个很大的矛盾——我们假定梦“隐藏的内容”来自于正常的心理活动,但这些内容中出现了大量的“不正常”的思想活动。“正当”的思想过程怎么会产生“不正常”的思想活动呢?这个问题需要我们做进一步的研究。 我们首先考察梦的形成过程中出现的若干联结中的一个。我们已经发现,梦中可以出现许多“有逻辑的”,类似于日常生活经历的内容。因此,我们没有理由去怀疑它来自于我们正常的心理活动。但是,这些活动不是在睡眠状态下完成的,而是起源于做梦的前一天(梦日),只是当时它并没有被我们的意识察觉到,在入睡的同时,它也已经完成了。我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即使是最复杂的思想产物也可能在意识缺席的情况下完成。”这个结论已经在癔症和强迫性观念患者的精神分析实践中得到证实。如果在白天它们没有“被意识到”,只能说明其中存在一些我们尚不了解的原因。但是,我们不能据此否认它的存在。 还有一种方式可以让思想被意识拒之门外。在有意识的反省(自我观察)过程中,如果人的注意力被分散了,那些失去能量的思想似乎仍然能在不为人知的状态下工作,直到到达合适的程度才能再次被注意到。这种情况说明,从一开始就被否认或排斥的思想仍然可能在意识察觉不到的情况下继续进行,一直延续到梦的开始。 这种思想活动叫做“前意识”,它是由理性支配的,但被我们的意识忽视或者压抑、瓦解了。它的具体产生情况是:产生一个有目的的观念后,如果立即接收到精神能量,就会获得进入意识的机会。没有接收到能量或者能量中途被撤销的思想则被忽略了。“被忽略”的观念只能依靠自己的兴奋来获得精神能量(注意)的垂青。 前意识中所有的思想要么自动停止下来,要么继续前进。对于那些接收到能量的思想,来自意识的能量使得整个思想网络处于兴奋状态,兴奋持续一段时间后,就逐渐消散了。如果结果是这样的,那么这种情况与梦的形成没有任何关系。但是我们的前意识中,仍然潜伏着一些来自潜意识和活动频繁的欲望。这些观念可以依附在“被忽略的”思想的兴奋上面,它们建立了兴奋与潜意识欲望之间的一种联系,从而实现了欲望的能量转移。这样,虽然被忽略的思想仍不足以进入意识,但已经处于一种持续工作的状态。 梦的形成还有另外两种联结形式。比如说,前意识的思想系列与潜意识欲望一开始就可以结合起来,成为被忽略的观念;或者潜意识欲望因为某种原因而变得活跃起来,从而主动地寻求一些被忽略的观念,把能量转移过去。三种情况殊途同归,共同在前意识中形成了一些得到精神能量分配的“被忽略了的”观念。 此后,观念开始了一系列的变形: (1)通过观念能量的传导,出现了一个特别突出的思想元素。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一群人推举某个人做了皇帝,他拥有了最显赫的地位和最强大的能量。这个过程就是浓缩作用。在这过程中,每一次精神的相互联系都能强化观念内容。浓缩作用的方向既由“隐藏的内容”与理性的前意识关系决定,也由潜意识中视觉记忆的吸引力决定。 (2)浓缩作用的另一个产物是类似妥协的“中介因素”。如果我们试图用语言表达那些尚处在前意识状态的思想,就很容易出现“口误”的现象。 (3)相互传导能量的同一组观念之间是联系最为松散的,而联结它们的那一类联想是我们觉得不重要的,它们通过“同音”和双关语等表面联想方式联结起来。 (4)相互矛盾但并不排斥的观念往往会联合起来形成联合作用。这种妥协有助于转化为行动,但不被意识所接受。 总而言之,这个过程已经不是正常的精神过程,甚至可能导致精神病理结构。它最显著的特征就是能量的转移。可以说,浓缩作用和移植作用只是为了促成回归作用,即:把一个抽象的思想转化成为形象的意向。由此我们得出结论,梦的形成有两个特点,第一个特点是:梦的内容都是完全合理的观念,这与正常的思维没有任何差别;第二个特点是:它采用了不合理的加工方式。分析到这里,我们已经解决了前面的潜意识的矛盾问题。 实际上,梦的形成过程与神经症(尤其是癔症)的产生过程非常类似。二者都会产生合理的思想,同样利用了浓缩作用和移植作用实现了回归。因此,我可以照搬癔症研究的结论——只有当一个童年时期的潜意识欲望(受压抑的)转移到某个观念上时,后者才可能受到异常的处理。这样我就可以推导出本书的核心结论——为梦提供动机的欲望来源于潜意识。 “压抑”这个词需要解释一下。在解释之前,我首先介绍一下精神结构的组成。在精神结构中,兴奋过程是由快乐和痛苦的感觉自我调节的。兴奋的不断累积会让我们感到痛苦。为了重复这种满意体验,精神结构不得不采取行动以减少兴奋。这时候,精神机构分化成了第一系统和第二系统。它们分别是潜意识和前意识的萌芽。第一系统的目的在于兴奋的自由释放,第二系统借助于前者传递出来的精神能量,成功地抑制了这种释放,并使能量分配转变为静止的。也就是说,出于对痛苦的回避,第二系统抑制了痛苦的发展方向。一旦第二系统结束了思想活动,这种抑制就会解除,从而使兴奋得到释放。 第一系统单独发挥作用的精神过程,叫做“原始的过程”,由第二系统抑制而产生的过程,叫做“继发性过程”。在人的成长过程中,“原始的过程”是最早出现的,“继发性过程”则是后期出现的。后者逐渐在成年人身上占据了统治地位。在“继发性过程”出现之前的时间段内,潜意识欲望能避免前意识的抑制。前意识唯一的作用是,它引导这些欲望冲动沿着最合理的道路前进。当然,欲望冲动有时会与继发性过程的观念发生冲突。冲突的结果是,欲望的满足伴生了痛苦的感情。可以说,压抑的本质是情感的转变。 由于类比梦和神经症,我开始探讨潜意识和前意识这两个精神系统、它们的活动方式以及压抑。我可以肯定地说,神经症所使用的精神机制,例如稽查作用、一种活动对另一种活动的抑制和叠加、二者与意识的关系等,绝对不是临时创造出来的,而是已经存在于精神机构的正常机构中。释梦工作已经证明了,那些被压抑了的材料同样存在于正常人和神经症患者的心灵中,同样能够发挥精神功能作用。它是通向潜意识活动的捷径,也为我们指出了解决神经症的道路。 第七章 梦过程的心理学启示 六 潜意识与意识 我首先来修正前面提到的“前意识系统”或者“潜意识系统”概念。“系统”这个概念是很不恰当的,很容易让我们误以为它们是有固定位置的存在。比如:我们说一个潜意识思想力求进入前意识,然后才能“强行进入”意识之中。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说有第二个思想在一个新的位置上形成。我们可以用动力学的表达方式代替地形学的表达方式。更准确地说,靠近精神机构运动端的是兴奋的两种过程或者两种释放方式。可以这样描述,精神构成物根据接受精神能量分配的多少,选择自己是否受某种特殊力量的控制。 当然,出于行文方便的考虑,本文中会继续使用两个系统的概念。“系统”是我们虚拟出来的概念,它可以被比做光学透镜的镜片,内部知觉的对象则是光线穿过透镜所产生的影像。同理,两个系统之间的稽查作用与光线经过新的介质(透镜)而产生的折射作用相类似。 一直以来,心理学界都否认潜意识过程的存在。正如利普斯说过的那样,与心理学本身的问题相比,潜意识问题根本不能算是心理学的问题。心理学家们也倾向于在文字解释上把“精神”等同于“意识”,并认为潜意识的研究是胡说。在这个问题上,神经症医生和他们有着不同的意见。通过观察神经症患者的心理生活,或者通过对梦的分析,医生们相信那些复杂而合理的思想过程(“精神过程”)可以在没有引起意识的情况下发生。 意识效果是潜意识过程的一种精神产物。后者本身并没有变成意识,甚至意识都觉察不到它的存在。我们只有从意识的影响效果去推论潜意识精神过程的存在。但是,意识的影响表现出来的精神性质与潜意识过程存在很大的不同。我们仅仅靠内部知觉很难分辨出它是潜意识过程的代替物。 利普斯曾经说过,我们必须承认潜意识是精神生活的普遍基础。潜意识是一个大的集合,意识包含的范围只是其中的一个子集。任何有意识的事物都要经历潜意识的初级阶段。潜意识停留在了精神过程的初始阶段,但具备了该过程的全部价值。潜意识是真正的精神现实,我们既不了解它的内在实质,也不了解其外部世界的现实。用意识资料去表现潜意识,和用感官与外部世界相联系都是不完全的。 确立了“潜意识精神生活”的概念后,我们会发现有意识的清醒状态和梦已经不再对立。在梦中表现出来的那些出乎意料的活动,不再被认为是梦“神奇的”产物,而是来源于在白天同样活动着的潜意识。施尔纳曾经说过,身体的象征性表象似乎是梦制造出来的。我们现在已经知道,这些表象是某些潜意识想象的产物,或者是由性冲动转化而来的。它们在梦中、癔症恐惧症,以及其他症状中都有所表现。 文学和艺术作品中,也有很多是潜意识的产物。歌德和赫尔姆霍兹就曾经介绍说,灵感是他们创作中最重要的原始部分,以类似现成的形式在脑海中出现。当然在需要聚精会神地发挥理智功能的情况下,意识完全可能参与到创作活动中。意识只参加了一部分创作活动,却掩盖其他活动而不让我们看见,而我们不能就这样抹杀其他精神活动的功劳。 我使用的潜意识概念与哲学家的潜意识存在很大不同。它甚至也不同于利普斯所说的潜意识。他们所说的潜意识只表示意识的对立面——除了意识外,还存在着一些潜意识精神过程。利普斯的观点更进一步,他认为精神的全部内容都以潜意识的形式存在,其中有一部分是以意识的形式存在的。通过对精神病理结构以及梦的分析,我发现潜意识是两个独立系统共同作用的结果,并且在正常生活与病态生活中发挥同样的作用。 潜意识的两个系统分别是潜意识和前意识。前者不能进入意识;后者的兴奋在适当的条件下能够进入意识。来自前意识的兴奋为了要进入意识,必须要通过一系列的关卡。前意识系统像一面筛子一样介于潜意识系统和意识系统之间。它不仅隔断了潜意识和意识,而且对随意运动的力量也进行控制,并有权通过注意过程分配精神能量。 即使没有意识的参与,一些合理的和高度复杂的思想过程也可以发生作用。这种现象让其他研究者们难于确定意识的任何功能。在他们看来,意识似乎不过是完整的精神过程附带的“显示屏”。通过意识系统和知觉系统的类比,我发现了意识的其他功能。既然我们承认了潜意识过程的心理基石作用,那么,曾经高高在上的意识还能起到什么作用呢?在我的理论中,它只是一种感知精神的感官。从它的机械性质来看,它很容易接受各种兴奋,但是不能保留各种变化的痕迹(即没有记忆)。因此,意识系统和知觉系统很相似,都是精神机制的一种固定功能。由感官引起的知觉结果,将注意的能量引导到正在传导感觉兴奋的传入道路上去。知觉系统的兴奋发挥了调节器的功能,把精神机构内的不同运动量释放出来。我们同样可以认为意识系统感官具有相同的功能。 流入意识感官的兴奋材料来自两个方向。第一种来自知觉系统,由各种性质所决定的兴奋,可能要接受新的校正才能变为意识的感觉。第二种则来自精神机构内部,只有在经过校正后才能进入意识。当有新的性质被意识的感官感知到时,它可以引导能量分配的运动量,并以一种合适的方式进行分配。它用愉快和痛苦的知觉,调节着机构内部的精神能量分配的进程。这两种调节过程在精神机构的功能活动中起了重大作用。 其实,思想过程本身伴随着快乐和不快乐的兴奋,但它不具有任何性质。由于它对思维有所干扰,因此要受到限制。为了得到思想过程的性质,人类逐渐把快乐与痛苦的兴奋同言语记忆联系起来。人类思想的这种性质吸引了其意识的注意,并从后者那里获得了崭新的能量。由于受到意识感官的调节性影响,一种新的调节过程产生了,从而使人类区别于其他的动物,成为万物之灵。 “对心理学知识有所贡献”是研究梦的理论价值,而对神经症问题的了解也有所增加。如果我们彻底了解了精神机构的结构和功能,那将会对神经症治疗产生不可估量的促进作用。但是有人会提出疑问,梦的研究作为一种方法,对于了解心灵和揭示人隐藏的特性有什么实际价值呢?心理生活中真实力量的意义,能否被梦中显露的潜意识冲动体现出来?我们是否可以对被压抑欲望中的道德意义置之不理呢?现在,这些欲望引起了梦,将来它又会引起什么别的后果呢? 我现在还不能回答这些问题。但是,即使我们看到了潜意识最早、最基本、最真实的形态,我们也不能把精神的现实与物质的现实混为一谈。因此,人们没有必要为自己梦中的不道德行为承担责任。我们如果能正确理解精神机构的功能作用的方式,还有意识和潜意识之间的关系,我们就会发现出现在梦和想象中的大部分不道德内容消失了。比如,我们梦见亲人死亡而自己无动于衷。实际上,通过分析后发现,梦“隐藏的内容”并不是我们真的诅咒自己的亲人死掉,而是其他的愿望能够得以实现。汉斯·萨克斯说过:当我们再次回到意识中,去寻找梦中告诉我们现实情况的某件事物,经过分析,我们发现它不过是一条小毛毛虫,那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一个人的行动和有意识表达的思想都可以作为判断他的性格的指标。而行动应被视为其中最重要的指标,因为许多冲动想要强行进入意识,但它们甚至在产生行动之前就已被其他力量中扣掉了。不管怎样,了解我们心灵的真相总是一件好事。人类的性格是复杂的,摇摆于各种动力驱动之下。只有揭示事情的真相,才是科学研究的最终目的。 第八章 总论 一 自由联想技术是接近梦实质的有效途径 在第一章中,我已经粗略地介绍过人类关于梦的主要观点了。关于梦的来源和性质问题一直存在很大争议,但我坚持认为,梦是一种有意义的精神活动。我们可以通过精神分析的方法,把梦中那些扑朔迷离的内容解读出来。 在解决恐惧症、强迫症和妄想症等精神疾病的过程中,我很惊讶地发现,梦与各种精神疾病之间存在着大量的相似之处。恐惧症、强迫症与正常意识的差别,非常类似于梦与清醒状态的差别。对这些病理结构的考察,使我对它们的根源和发展模式有了深入研究。神经症治疗经验表明,如果能够发现与头脑中残留的病理观念紧密连接的思想链(它是意识不能容纳的),我们就能对各种精神病症状做出准确的判断,进而掌握那些尚未被约束的观念。在这个思路的启发下,我创造了以自由联想为主的精神分析疗法。我相信,在解决病理学问题中,表现优异的精神分析方法,同样能够给梦的研究带来突破。 精神分析疗法并不是神秘的巫术,只要加以必需的指导和训练,大多数人都可以掌握这种方法。它仅仅要求治疗者把注意力集中在“问题观念”上,密切注意头脑中掠过的所有念头并向医生报告。这个过程中需要治疗者放弃平常的批判态度,真正做到心平气和。这样,他的头脑中会出现很多的观念,并进而引发出更多的联想。在“严肃”的人看来,这些凌乱的念头是无意义或者不重要的。实际上,正是这种批判态度阻止了这些“不随意”的念头进入我们的意识。如果治疗者能够摒弃批判官能,并追踪自己一直注意的思想链,就能发现大量的心理材料。这些材料与病理观念有着明显的关系,并能帮助医生发现和诊断那些病理观念。 将精神分析疗法应用到梦的研究后,我很快对梦有了一些新的理解。我尝试着把梦的内容分解成若干独立的元素。进一步追踪那些元素所引起的联想时,我获得了很多思想和回忆的材料。这些材料显然都是心理活动的重要产物,它们与梦的内容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这显然是我们无法直接从梦的内容中读出来的)。本来无情感、不连贯和难以理解的梦,在我找到梦背后的思想后,立刻变得很有条理。那些梦中无法体现的中心思想也逐渐显露在我的面前。 在分析梦的过程中,会揭示出很多“见不得人”的思想。为了不泄露治疗者的隐私,我尽量使用了自己的例子。为此,我不得不牺牲掉自己内心的秘密。正如前面提到的德尔贝夫所说的那样:“只要认为有助于解决某个难题,每一个心理学家都有责任承认自己的弱点。”科学研究者们应该有这个责任和义务。当然有人会问,你为什么不选择那些分析结果更为“正大光明”、不牵扯个人隐私的材料呢?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在相当长的分析实践中,我发现每一个梦中都会引出一些难以启齿的事情。它与性的欲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第八章 总论 二 “隐藏的内容”与“显露的内容” 梦在经过分析之后,变成了一种充满意义和感情的思想过程的替代品。我们能够据此下结论——梦不是纯粹生理性的、由睡眠引起的神经细胞群的不连贯活动的产物,它有着某些深藏的含义,并且与做梦的前一天某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有着紧密的联系。 我在前面已经罗列了大量的例子,以证明我们对梦的分析不是一种偶然的联结。我采用了一些新的术语来称呼它们。比如:被记住的梦的内容叫做“显露的内容”,经过分析发现的材料叫做梦“隐藏的内容”。那么,梦“隐藏的内容”是如何转变为“显露的内容”的?形成这种转变的动机是什么?梦的刺激物、材料来源、意义、功能又是什么呢?在解决这些问题之前,我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稳妥的出发点——我相信梦“隐藏的内容”才是梦的实质所在。在我看来,正是忽略了这一点,历史上的研究者们才会误入歧途。 由“隐藏的内容”向“显露的内容”转变,实际上是人类心理活动的一项基本功能。根据二者的关系,我可以把梦分为三类。第一类是一些有意义而且很容易理解的梦。这类梦大多很短,很少引起我们的注意。但它们的存在,有力地反驳了“梦是精神活动能力受到限制的产物”这种错误观点。第二类梦本身存在联系且逻辑清楚,但往往让做梦者摸不着头脑,我们很难以正常的心理规则去解释它。例如,我们可能梦见生活中一位活着的至亲死于非命。这显然无法用正常的逻辑去解释它,我们不禁要问自己,“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在我们做过的梦中,第三类梦占大多数,它们不连贯、混乱而且没有意义。正是由于它们的存在,很多研究者们否认了梦存在着某种意义。 第二类和第三类梦吸引了我的重点关注。只有在这两类梦中,我们才会碰到一些“谜语”,需要用“隐藏的内容”代替“显露的内容”才能找到谜底。但是在分析完这类梦后,我又需要解释“隐藏的”动机。多次这样的遭遇,让我不禁怀疑——在梦难以理解的、混乱的性质和难以报告的“隐藏的内容”之间,有一种密切而有规律的关系存在着。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需要首先解释第一类梦。在它们身上,我们可以很容易地诠释两类内容之间的关系。儿童的梦大多属于第一类。比如我的小女儿安娜在睡梦中念叨草莓的例子(见第三章),她通过喊“安娜·弗洛(伊)德——草莓——野草莓——煎(蛋)饼”的方式在梦中美餐了一顿。在这些简单的梦中,我可以轻松地发现它们的共同元素——白天活跃着的、没有被满足的愿望从中得到了满足。这些欲望的满足都是简单的、毫无掩饰的。 这类梦有一个特别醒目的特征——它们一般可以归纳为某个表达愿望的句子,“如果能……就好了!”当然,梦中表达了比句子更丰富的东西。为了让欲望看上去更加真实和现实,梦中使用了大量的视觉和听觉意向。这种由抽象的观念转化为感觉、知觉意向的过程,表明了梦加工过的痕迹。 儿童的例子同时也说明,梦与白天的生活之间存在着密切的联系。在梦中得到满足的欲望都是白天(特别是做梦的前一天,我称之为“梦日”)没有实现的,而且伴有强烈的情绪。孩子们认为最重要的、最关注的和最令人吃惊的事情,都进入了梦中。当然,这些“幼儿型”的、简单的梦也可以发生在成人的身上。比如我的年轻同事梦见自己已经到了医院的病床上,已经无须起床去医院了;或者某位年轻的妻子梦见自己的月经来了——实际上她已经怀孕,梦中真正表达的是她推迟妊娠的欲望。 大部分情况下,成人的梦会更为冗长、复杂。在那些长而复杂的梦中,总是有一个特别清晰的部分凸显出来。这个部分明显包含了欲望的满足,但它却与一些不清晰的材料搅和在一起。一般来说,成人的梦都包含了一些丝毫不相干的、奇怪的题材。我们很难从这些材料的内容中找到任何欲望满足的迹象。这种现象提示我们,在明显的欲望满足背后,可能还隐藏着一些其他的意义。但总体来说,欲望的满足涵盖了梦的实质意义。例如在某些例子中可以发现,梦“隐藏的内容”和“显露的内容”之间的对立,也属于欲望满足的范畴。 第八章 总论 三 梦的四种工作机制 梦的另一个特征是不连贯性。如果把两种内容中观念元素的数目,或它们所占的时间与分析结果做一个比较,我们就会发现,梦的工作中有浓缩作用的痕迹。每一个出现在“显露的内容”中的元素,都可以找到两个或者更多的联结线索。每一个“显露的”情境都是由两个以上的印象或经验结合构成的。 为了让“隐藏的”材料统一地结合在自己的情境中,梦需要找到它们之间的一些共同特征。这个过程很像制作“复合照片”。在新的混合画面中,介于二者之间的共同元素凸显出来,二者矛盾的细节却被相互抵消了。这种制作方法可以解释梦中元素特有的模糊性问题。这就启发我们在分析一个梦的时候,如果可以用“或者……或者”来解决某种不确定性,那么我们就用“和”代替它,而每一个选择都能被当做是一系列联想的独立出发点。 如果两个“隐藏的”元素之间没有共同元素,梦就为二者“创造”出一个共同的表象。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梦通常会改变其中一个的语言形式,在二者之间找到“谐音或形近”的交汇点。例如,“我想得到某种享受但不愿意破费[kosten]”里的“kosten”可以出现在另外一个句子中——“尝尝[kosten]这种菜”。这样,第一句话的思想可以通过餐桌的场景表现出来。通过创造这类富有想象力的中间思想,梦“隐藏的内容”和“显露的内容”之间形成了一条联结的纽带。这正是梦的主要工作内容。通过浓缩作用,梦中出现了许多荒诞的意象。比如说,半人半马的怪物形象。这类形象有很多组合的方式——可以把两个人的脸组合在一起构成一个人物;或者梦中的人拥有某人的外貌特征但却使用另一个人的名字;或者某人做了另一个人应该做的事情。这些在梦的内容中将不同人物组合成一个代表的情况,表示了各复合人物之间的共同元素。它的意义在于表达“如”或者“正如”,或是想在某个特定的方面把它们进行比较。 了解了这条规律后,我们可以尝试着在分析梦的过程中分解复合形象。只有对这些复合结构进行分析,才能更容易找到梦的意义。只要我们把它们与清醒状态下的知觉对象区分开,并记住它们是梦浓缩作用的产物,其间存在着某种共同的元素,这些怪诞的复合结构就很容易理解了。梦的内容似乎直白地告诉我们,“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元素X”。 梦还会经常使用同一个复合结构来表现两个相反的观念。例如在“花”的梦中,她梦见自己正手持着一株花,就像《圣母领报图》中的安琪儿一样(这代表天真无邪);另一方面,她手里拿着的花枝长满了白色大花朵,像是山茶花(这代表天真无邪的反面,和“茶花女”有联系)。 梦的浓缩作用可以这样总结:“隐藏的内容”中材料的“多重性”决定梦中的每一个元素。从它的身上,我们可以通过联结追溯到好几个“隐藏的内容”元素。这些元素在“隐藏的内容”中可能毫无联系。严格地说,梦的内容中所有毫无联系的材料的“代表”是一个梦元素。同时,一个以上的梦元素通常可以呈现一个单独的“隐藏的内容”。但联想的各个线索并不单纯地从“隐藏的内容”汇合到梦的内容,而是在转换过程中发生了复杂的交叉。 另外,我还发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梦中出现的最清晰的内容,只在“隐藏的内容”中起到很微弱的附属作用,而后者中最为重要的元素只在梦中占据很不起眼的位置,甚至根本不会出现。可以这样说,在梦形成的过程中,精神能量从思想和观念转移到另外一些相对次要的材料上面。也就是说,精神能量、思想的意义或感情潜能,转换成了感觉的生动性,我称之为“移植作用”。它也可以被认为是“精神价值的转换”。在很多梦中,“隐藏的内容”的主要元素失去了自己的精神价值,或者被一些琐事所代替。梦的内容似乎有一个与它的“隐藏的内容”不同的中心。一个梦越是显得模糊和混乱,它的移植作用的影响就越大。 分析梦的移植作用,要牵涉两个问题:第一,关于梦的刺激物;第二,梦与清醒生活的联系。有些梦能够直接找到与之有关联的白天事件,另一些梦中却找不到这样的痕迹。精神分析的过程中,我发现每一个梦都可以追溯到过去几天的某一印象,更准确地说,是做梦的当天(“梦日”)的印象。对梦起到刺激作用的印象,可能是我们白天很关心的印象。这样,我们清醒生活中最关心的事情就在梦中继续活动着。 但是,梦似乎特别偏爱重现那些看上去无关紧要和琐细的事情(必须是来自梦日的一个最近的印象),这种现象让很多研究者误以为梦是荒诞和无意义的。实际上,通过分析梦的内容,我总能找出某段有重要意义的经历,这个经历只是被无关紧要的经历所代替了。二者之间存在着清晰的联系通路,这显然是移植作用的结果。与浓缩作用相比,移植作用在两种内容的转换过程中起到了更大的混淆作用。 在浓缩作用中,我们已经发现“隐藏的内容”中有共同点的两个观念结合成为一种复合观念,其中某个相对明显的中心是它们的共同点,其他不显著的附带细节则符合一些不同的方面。如果再加上移植作用的影响,最终出现在梦里的就是一个新的“中间统一体”,而不是一个复合观念。它和两个不同的元素都有关系。我们可以参照平行四边形来理解这种关系:四边形的两边分别指向两个琐碎的观念,对角线则指向它们的共同点(中心)。例如“艾玛打针”梦中出现的丙基。开始的时候,我分析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梦刺激物的经历,并由此联想到戊基(amyl)。梦中还牵扯到了我首次访问慕尼黑的记忆——当时我对propylaea(雅典式样的纪念门廊)很感兴趣。由于第二组观念对第一组观念的影响,使戊基到丙基发生了移植作用。在这里,丙基是存在于戊基与propylacea之间的中间观念,通过浓缩作用和移植作用进入梦中。 梦“显露的内容”基本是由类似图画的情境所组成。梦不以思维中常用的文字形式出现,而是用带有暗示性的“画面”象征性地表现出来。实际上,梦中的情境往往不过是早期印象深刻的经验的复本。在对“隐藏的内容”分析的过程中,我们经常能够追溯到童年经验的内容,它经常会以视觉形象表现出来,同时对梦的内容形式产生了决定性影响。 除情境外,梦的内容还包括一些带有视觉意象的、言语不连贯的片段,和部分未经修改的思想。但通过分析得到的“隐藏的内容”是一种结构非常复杂的精神合成物。跟我们清醒状态下的思维一样,“隐藏的内容”各个部分之间存在着各种逻辑联系,如因果关系、背景、矛盾和对立等。我认为在梦的形成过程中,这些材料由于受到了浓缩作用、移植作用、象征作用和润饰作用的影响,从而丧失了原有的逻辑关系。从这个意义上说,梦似乎只关心如何再现“隐藏的”实质,而抛弃了大部分的外在形式。 实际上,梦经常用它自身结构的规范性代替这些关系。它尽力把整个材料结合成一个单独的情境,通过时间和空间的近似性复制原有的逻辑联系。当梦的内容中表现出两个非常接近的元素时,就表明在“隐藏的内容”中有特别紧密的联系与它们对应。例如两个“隐藏的”思想之间的因果关系可以通过事件顺序表现出来。表示因和果的内容往往被分为“序梦——主梦”,并顺序颠倒地出现在梦中——变为果在前而因在后。 梦的形成过程中,特别倾向于使用这些“近似、和谐、拥有共同点”的逻辑关系。它喜欢把表示一致的一切事物凑成一个新的统一体,作为梦浓缩作用的基础。在梦中似乎从来不存在“不”的概念,即使两个对立的观念也会以完全一样的元素在梦中表现出来。两个思想的对立、颠倒的关系,在梦中都可能以最显眼的方式表现出来,它可能转变成另一段梦的内容表达出来。当然有一些梦是例外,显得格外模糊、混乱和缺乏连贯性。然而,如果一个梦看上去十分荒谬,那它肯定是故意这样做的。它对一切逻辑要求的公然忽视,正是想表达“隐藏的内容”中某段理智的内容。 除了精神材料的浓缩作用、移植作用和象征作用外,我还发现了梦的第四种活动——润饰作用。当梦的内容初步形成后,它就开始工作了。它将梦的各组成部分安排成一个有联系的整体和合成物。通过它的努力,梦被赋予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外观(虽然它不能完全隐藏梦的内容)。这种做法显然是出于“可理解性”的考虑。它与我们正常精神活动对知觉内容的加工很相似——都是基于某些实际存在的观念,根据可理解的想象,安排那些观念内容。这种情况有些类似于,当我们看到一系列不熟悉的符号或听到一连串不懂的话时,我们会立即根据已知的某些东西,将知觉在可理解的角度上进行歪曲。经过精神活动(与清醒思想完全类似的)修饰的梦,可以称为“构造良好的”梦。这种“润饰作用”不会在每一个梦中都出现。但是,它“拙劣”的工作进一步歪曲了“隐藏的内容”。我们在分析梦之前,必须注意到这一点。 浓缩作用、移植作用、象征作用和润饰作用四种工作机制构成了梦的所有手段。梦实际上是将“隐藏的内容”转换为梦内容的过程——在浓缩作用和移植作用下,材料(以及被修改的)变得更加形象化,最后增加一些解释性的修饰。除此之外,梦不再有其他的加工了。我的分析经验已经证明,梦不会创造出自己的想象物,也不会做出判断或者得出某个结论。某些高级理智功能的产物在“隐藏的内容”中早已完成,梦所做的只是顺手牵羊地取走了这些半成品。梦中做出的结论只是“隐藏的内容”结论的重复。如果将结论的前因后果原封不动地移到梦中,并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但是,如果把它移植到某些其他材料上,就会显得荒谬愚蠢了。“隐藏的内容”中的计算总是合理的,而梦内容中的计算只是对它的说明。如果“隐藏的内容”因素被浓缩作用或移植作用所影响,那么梦的计算结果就会是出乎意料的。甚至梦内容中的语言也发生了变化——它们表现为做梦者听过、读过或者说过的一些言语的组合,它们的来源不再重要,意义也发生了改变。 第八章 总论 四 压抑与“两种力量” 表面上看来,梦是一种奇特的精神过程。事实上,它只是一系列精神过程中最早被发现的一个。癔症、恐惧症、强迫症和妄想狂都采用了同样的浓缩作用和移植作用,可以算做类似的精神过程。健康人日常生活中的遗忘、口误、笨拙动作和一类特殊的错误等行为,也是来自同样的精神机制。 移植作用是这一问题的核心。我总能在模糊和混乱的梦中,碰到一些令我吃惊的思想——我平时没有意识到它们的存在。但贯穿在分析中的思想链证明,这些思想确实存在于我的脑海中。它们处于一种特殊的心理情境中,虽然具有一定的精神强度或能量,但是却变得让我意识不到(我认为这种情境就是一种“压抑”)。因此我认为:梦内容的模糊性与某些“隐藏的内容”的压抑(不被意识接受的)状态之间存在某种伪装。这种伪装让梦变得模糊,从而不会泄露那些被禁止的内容。 通过压抑的概念,我可以指出梦的伪装与被压抑的精神材料之间的联系。我尝试着用专业的术语来描述这个过程:在一些能被理解的、有意义的梦中,我发现它们是没有任何伪装的欲望的满足。在这种情况中,梦表达了某种愿望的满足——这种愿望是我们能够意识到的,也是我们残存下来的白天生活中感兴趣的事件。至于那些模糊和混乱的梦,我们通过分析也发现了类似的情况。这类混乱的梦也表达了某种欲望的满足。但是,它以一种相对隐蔽的形式呈现出来,只有经过分析才能得到解释。欲望在这种情况下,要么其本身就是被压抑的(为意识所不容),要么就是与被压抑的思想有着紧密联系,并把它作为基础。因此,模糊而混乱的梦只是被压抑欲望的伪装的满足。 我从欲望满足的角度重新解释本章提到的三类梦的问题。第一类包括那些没有伪装的、表现一种没有受到压抑的愿望的梦,这大多是一些幼儿型的梦,在成人中出现得越来越少。第二类梦表达了一个被压抑的欲望做了某些伪装,必须经过分析才能被理解。第三类梦表现了被压抑的欲望,但它没有完全被压抑或者没有做过伪装。这第三类梦总会伴有焦虑,并被它打断。这种情况下,梦的伪装被焦虑所代替。而在第二类梦中,由于梦的工作而避免了焦虑的产生。这说明,造成我们梦中焦虑的这种观念性内容,曾经是一个受压抑的欲望。 还有一种清晰的梦,它带有悲痛的内容(如亲人的死亡),但我们在梦中不会感觉到伤心。经过分析我们知道,出现在我们梦中的,是通过伪装自己而得到满足的被压抑的欲望(属于第二类梦),它也表明了,移植作用的过程巧妙地迎合了伪装的欲望。 直到今天,研究者们还没有机会关注压抑心理学。因此我们可以通过“黑箱模拟”的方式接近这个谜题。我的假设是:有两种思想构造的力量存在于我们的心理机构中,其中“第二种力量”的产物可以自由接近意识。而“第一种力量”本身是潜意识的,它要想到达意识,就要通过“第二种力量”。在二者的交界处,存在着一种稽查作用。只有它认为合理的东西才能通过,其他的则不能。 于是,那些被拒绝的内容就处于被压抑的状态。在某些情况下(如睡眠状态),由于稽查作用的松弛,被压抑的内容有机会找到通向意识的道路。但由于稽查作用不可能完全消失(最多是减弱),因此被压抑的材料就必须改变自己。这样,最终进入意识的内容,就是两种力量经过调和而得到的一种产物了。“压抑——稽查作用的松弛——调和”,这就是梦和其他精神病理结构发生的基本模式。 睡醒后,稽查作用很快又恢复到原来的状态,开始清除夜间工作疏漏的痕迹。这就是梦的内容很容易被遗忘的原因。人们在谈到一个梦时,经常会想起一段已经被遗忘了的梦的内容。这一段从遗忘中被找回来的内容,经常是我们最直接地接近梦的意义的关键。由于上述原因,它被遗忘或者压抑了。 这种压抑在儿童与成人的梦中出现了很大的区别。经过生活的磨炼后,成人知道如何使他们的欲望得到延缓,或者迂回地满足它。因此,成人的梦都比较复杂,需要一种更为复杂的解释。我的理解是,由于长期生活经验的磨炼,成人的心灵内部产生了一种精神力量(有些类似于道德力量)。这种力量和意识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并对心理冲动施加了持久的支配和约束,人类从儿童期开始积累的一部分冲动被这种力量所压抑。同时,来自那些冲动的所有思想材料也受到了牵连,都处于被压抑状态。 睡眠的过程中,在白天一直压制那些被压抑材料的力量略微松弛。由它自身来说,这种放松不会带来什么害处——这被压抑的冲动不管有多活跃,它们仍然很难进入意识,而它们通向运动的道路也是有阻碍的。当然,在熟睡中仍有一定数量的自由注意力负责抵制感觉刺激。这种注意力看守着那些来自被压抑材料的欲望的内部刺激,并与它们相结合,最终形成梦。后者作为一种调和物,同时满足了这两种力量的要求。通过表现欲望得到满足的方式,梦为被压抑的欲望提供一种精神机制的平台。同时,它又用让睡眠继续的方式满足了“第二种力量”的要求。 我们醒来后,很容易轻视梦,认为它是混乱的、显然不符合逻辑的。这也许是我们在睡着的情况下,自我对被压抑冲动所做的一种判断。有时在睡眠中,我们也觉察到了这种轻率的判断。如果梦的内容在很大程度上超越了稽查作用承受的范围,我们就会很自然地想:“毕竟,这只是一个梦!”——于是就又睡着了。从这个意义上也可以看出,梦是睡眠的保护者。 焦虑的梦却是一个例外,它不再具有防止干扰睡眠的功能,相反却具有了突然中止睡眠的功能。实际上,这两种情况并不矛盾。焦虑的梦像一位忠诚的夜班警卫——当他无力单独对付干扰时,他就会将主人唤醒。 当睡眠者被外来的刺激冲击感官时,睡眠所拥有的保护者的功能更加突出了。它有多种选择——醒来,或者继续睡。前一种情况正如生理学家布达赫提到的,母亲会被孩子微弱的哭泣声惊醒。在后一种情况中,睡眠者也许会利用梦来消除外部刺激。比如,为了消除刺激,他会梦见与刺激处于水火不相容的情境,或者把外部刺激纳入一个即将被满足的欲望的情境中,从而剥夺了刺激的真实性。 第八章 总论 五 性欲与象征作用 大多数成人的梦的分析结果都能够追溯到性欲。尽管很多梦中没有明显的性爱痕迹,但释梦工作最终总是能够揭示出其中暗含着性欲望的满足。性本能是受人类文化教育压制最深的,同时,它也最容易从最高精神力量的控制下逃脱出来。因此,被压抑的幼儿期性欲为梦的构造提供了最普遍、最强大的动机力量。 表示性欲的梦只能通过“象征”的方法实现。虽然对梦象征的研究还很不完善,但我们已经能够提供一些素材。有些象征比较普遍,如皇帝和皇后代表父母,房间代表女人,房间的入口和出口则代表女人的生殖器。我发现,大多数梦象征人身体的各部分和带有性色彩的活动。尤其是生殖器,各种各样物体都被用来象征它们——锐利的兵器、像树干和棍子一样的长而硬挺的物体、一条领带或围巾都可能代表男性生殖器,而碗柜、箱子、车厢或炉灶很可能代表子宫。在这些例子中,我们很容易分辨出这些替换物的共同元素。但是,其他象征就不容易辨认出来,例如楼梯或上楼表示性交,木头代表女性器官等。很多梦包含有两种性别的象征,我们只有对梦进行全面分析,才能从其前后关系中判断出它代表的是男性或女性生殖器。 有些象征是普遍适用的——只要做梦者使用的是同一种语言或拥有相同的文化,就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另外一些则是以个人的观念材料为依据而形成的独特产物。在前一类中,某些象征可以直接通过语言规则分辨出来其中的性含义,如“肥料”和“种子”。另外一些则可能要追溯到远古年代或者概念最模糊的含义,需要花费更大的耐心和精力。 如果要了解众所周知的“典型梦”和个别人经常发生的梦,象征作用的研究是必不可少的。象征研究在释梦工作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只有借助于梦象征作用的知识,才有可能理解梦内容的各个元素或者一个梦的各个片段,甚至是整个梦的意义。但需要注意的是,有关梦象征作用的知识只能帮助我们翻译梦的部分内容,却不能完全地代替精神分析技术。它可以在做梦者的联想不够充分或完全丧失的关键时刻,提供有价值的帮助。最后要说的是,象征作用不是梦所特有的,我们同样能够在童话故事、神话、笑话和民间传说中找到大量类似的例子。我们不应该把梦象征看成是梦创造出来的,它也许是潜意识思维的一种特征。 纵观我的思路,都是围绕着“隐藏的内容”这个核心。它就像一座仓库,拥有丰富的精神结构。它具备了正常理智功能的全部迹象,但又远离意识,直到以伪装的形式在梦内容中浮现出来。这个过程中,我提出了很多新的心理学问题。这些问题包括梦的工作机制,以及压抑的性质和条件。由梦“隐藏的内容”的潜意识材料及其意识和压抑的关系,又进一步引出了一些重大的心理学问题。这些问题对我们深入了解人类心理有着莫大的启发意义。只有通过分析,搞清楚精神癔症症状和强迫观念等心理病理结构的来源以后,我们才可能找到完整的答案。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